不嫌多
姜意舒再次来到医院时,刚好看到王叔站在外面的走廊上接电话。 见到她的到来,他笑着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便又听起了电话。 姜意舒也礼貌地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推门进了房间。 沉锡元是醒着的,靠在床头,面前的桌板上装模做样地放了一本书。他手上的伤口看起来好了些,深褐色的痂,边缘已经微微翘起,估计再过些日子就该脱落了。 他一只手压住了半边书页,看到她到来,抬头看向了她。 “都躺病床上了,还这么好学呢。”她还是没忍住酸了他一句。 床边放着现成的椅子,她顺势坐了过去,摘下包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发现上面还放着几束新鲜的花束和几盒营养品。 “有人来看你啦?”她问。 “嗯,几个朋友。” “哦。”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这事儿……你爷爷知道吗?” 这件事一直都是他小叔在出面处理,她到现在都还没见过沉爷爷。 “没,暂时没告诉他。”他把书又翻了一页,随口回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少让他cao点心。” 姜意舒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看起来,沉锡元确实是挺孝顺的,这种体贴的话也能从他的嘴里听到。 她和沉锡元之间实在是没什么话题可聊,尤其是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些被她窥探到的秘密不自觉地又开始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他还在看书,侧脸的线条刚好映入她的眼中。 漆黑的头发丝落在额头上,下面是轮廓分明的眉骨,顺势勾勒出高挺的鼻梁,越过两片略显单薄的嘴唇,便清晰可见锐利流畅的下颌线。 再往下,是他凸起的喉结。 忽然地滚动了一下。 他也微微转过了头来,看向她,吩咐了一句,“给我削个苹果。” 姜意舒正看得出神,闻言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哦,好的。” 她从桌上拿来水果刀和一个红得透亮的苹果,就着旁边的垃圾桶开始削皮。 之所以要对着垃圾桶—— 主要是因为她削苹果的技术确实不太行,不像霍昭,每次都可以完美地削下一整串连贯的苹果皮,十分优雅。 红色的果皮伴着厚实的果rou,一同被她削下,一块块地往下掉去。 连沉锡元都看不下去,眼里流露出了对那个苹果的同情之色。 他看了一会,仿佛随意一问,“你昨天跟霍昭在一块呢?” 她被他一问,手一抖,差点削到自己手指。 毕竟沉锡元总是口无遮拦地问些羞辱人的问题,她下意识就要防备起来准备好还击他的话语。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不算太过分,而且她也犯不着和他这个病人置气。 “嗯啊。”她看了他一眼,声音闷闷地回道。 他看到她刚刚的动作,略一皱眉,说道,“手没事吧?别削了。” “没事。”她摇摇头,又继续折腾着手里的苹果,“你看你的书去。”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那你小心点。” 姜意舒“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她听见沉锡元的手机震动了两声,估计是有人给他发消息了。 结果,片刻后他突然问了一句,“你知道,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吗?” 姜意舒闻声抬起头来,茫然地问,“什么照片?” 然后下一秒她就愣住了,因为沉锡元正把他手机的锁屏页面对着她,让她看得清清楚楚,再也找不到躲避的借口。 他垂眼看着屏幕,表情很淡,好像没什么情绪,“你上高一的时候,当时霍昭从旁边的走廊里路过,和你打了声招呼,你很开心。” 这种事情,她自己都根本不记得了,却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晰。 她怔了一会,心情是说不上的复杂和沉重。 她又继续低下了头,削着她的苹果,“哦。” 好在沉锡元没再多说什么,但是空气中的尴尬却依旧挥之不去。 他知道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这样的认知,让她的心跳都开始加速了,紧张着,连耳根都有些发热。 虽然之前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但是现在突然被他拿到明面上来说,就好像那层窗户纸……已经被戳了一个洞,再也不能装作无事发生了。 姜意舒闷头削着苹果,手上力度不一,苹果皮有厚有薄,磕磕绊绊地往下落着,一直到结束时,那块苹果上几乎不剩几块好rou。 她放下水果刀,把那个奇形怪状伤痕累累的苹果递到他面前,“吃吧。” 然而沉锡元没有接。 “我不能吃。”他语调漫不经心的,书又被翻过一页,“医生说这两天只能吃流食。” “……” 姜意舒顿时睁大了眼睛,“那你还叫我削?” “给你找点事做。” “你——” 她早该知道的,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恶劣得很,总爱说些不中听的话,与她作对。 姜意舒憋着股气,发泄似的把苹果拿到了自己嘴边,用力地咬了一口。 苹果虽然削得很丑,但其实还挺甜的,是他没这个口福了。 然而,一想起自己刚刚吃的亏,姜意舒还是忍不住又忿忿地咬了两口,心里赶紧默念了几句“不生气不生气”。 “姜意舒。”他突然喊了她一声。 “干嘛?”她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嘴里还含着果rou,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的。 沉锡元望着她,好像犹豫了一下。 “我……” 他的表情实在有些彷徨纠结,连姜意舒都看得出来,仿佛在做着某种艰难的心理斗争。 她突然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一阵风从窗户里吹进来,白色的窗帘剧烈地摇曳着,打着卷儿往上飘去。 他微微张开了口,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阴郁,变得微微发亮了,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桌上的书页“哗啦啦”地快速翻飞着,几乎快要盖住了他的声音—— “我喜欢你。” 时间仿佛有一瞬的停止。 完了,那层窗户纸完全被撕烂了。 姜意舒一口果rou卡在喉咙里,呛得她满脸通红。 她艰难地咽了下去,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夺过桌上的水杯猛猛喝了几口。 “你说过的。”他的耳朵慢慢地变红了,眼神却依旧牢牢地锁定住她,“喜欢就要说出来。” 姜意舒迟疑了一下,脑子在飞速思考着,自己到底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最后终于让她想起来了—— 是他过生日那天,她在车上送他礼物的时候。 “但是,”脸仿佛烧起来了,她义正言辞地纠正他,“但是我指的不是这件事啊……” “这不重要。” 他根本不理会她的解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她的回答。 她被他看得心脏狂跳,扑通扑通,一声声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胸腔。 她低下头,不敢看他,在脑海里四处搜刮着此时能说出口的话。 于是那天晚上他冒犯的话语又被她回忆起来了,勾起了她刚刚才消下去的一点怒气。 “哦。”她赌气似的开口道,“但是不好意思啊,我已经有三个——” “多一个也不嫌多。”他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问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散漫,“你觉得呢?” 姜意舒不敢置信地看向了他,她张着嘴,一副见了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