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ryllium（21）
是挺傻的。傻到，即使李文耀已经认识了简隋英很多年，都没怎么从简隋英那张精明强干的脸上见过这种傻笑。 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见过一次的，他让简隋英玩泥巴去的那次。听到了那句话后，小男孩一直紧紧咬着的唇的牙尖陡然从嘴角移回了原位，始终半眯着的眼睛也突如起来的瞪大了，随即缓缓从他腿上爬了下去，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了个发自内心的笑容，笑的和那张照片一样傻。 之后的李文耀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回答，答案都只有一个——简隋英爬到他腿上的那天，他的小腹有一道伤疤莫名其妙的的疼了起来。按理说，那倒疤已经是多年以前造成的了，大大小小不同种类伤疤他身上还有无数道，可不知道怎么的，只有那一道几乎把他的腹部捅了个对穿的伤口，在那一刻突然发难，似乎是在提醒着他切莫忘了这么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 是了，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叽叽喳喳正在上学的小孩儿，让他的生活一直处于一个平静期，平静到，他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个混黑道的，不是曾经是，而是过去未来都是。 李文耀自己已经混到了老大的位置，比其他人更懂沾了这个还有没有洗白的可能。当然不止是他，只要是对黑帮电影有点儿了解的人都能清清楚楚的知道结果，毕竟，那些电影里的黑帮人物，没有一个不是惨死或者横尸街头的。哪怕侥幸，让他熬到了老年金盆洗手，那其他人呢？他尚且可以自保，他有信心保住这个小孩儿吗？他能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儿也走他的老路吗？碰了他，这辈子都洗不掉这个黑道的印记，这个小孩儿还能实现自己的目标吗？什么都没有，他又凭什么碰一个对他心怀感恩的小孩儿。 李文耀自己心里清楚，简隋英这个小孩儿和其他为了各种目的爬到他床上的男男女女不同。 他太特别了。 从一群混混手里带走简隋英的那天李文耀就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打翻了一群人的半大孩子气喘吁吁的站在虎视眈眈的人中间。凭着这么多年打群架的经验，李文耀看得出来，他的体力已经不足以让他应付后面的争斗了，他相信简隋英自己也清楚，可简隋英保持着一个时刻准备近攻的姿势警惕的站着，可惜，那双因脱力而微微发颤的手已经把他的状态暴露无遗。周围的混混似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本来准备放弃的人，不约而同的对视了几眼，跃跃欲试准备一举把简隋英拿下。 他们都错了，李文耀看的清楚，虽然简隋英体力已经支撑不住，可他眼睛始终亮亮的，那双眼里的光亮是李文耀在这条漆黑的巷子里唯一可以捕捉到的光。只那一刻，李文耀就知道，简隋英会赢的，那些不入流的混混打不败他，体力不支也打不败他，他们一时或许可以把他击倒，可永远都熄不灭他眼里的那团火。 所以，李文耀自认那天只是顺手拉了他一把，并不算完全意义上的救。不过因着这件事，他算是和简隋英认识了，并且时不时的会给他点儿照顾，他也断断续续的知道了简隋英独身一人在外的原因。 简隋英这个人，不能做多了解，因为越了解就会觉得越心惊，但是越心惊就忍不住想要继续去了解更多。可怕的是，这种悸动是不动声色的，等到某一天李文耀猛然发觉他已经对简隋英投入了过多的关注时。一个心里的声音也在同时叫嚣着告诉李文耀。“你完了，踽踽独行的人有了牵挂，你完蛋了。” 过去，李文耀一直觉得他和简隋英在某一层面上算是同一种人，身上也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说，他们都不甘于现状，以一种决绝的方式脱离了人人眼中钦羡的家族，选择了独身一人打拼。只不过简隋英比他更加决绝，脱离了家族之后，甚至还想要推翻他他们。 再比如说，他们都是对自己很狠的那种人，为了某些目的，都能做到放弃。他不就是为了打拼，放弃了自己，所以才进了黑道吗。而简隋英，则是放弃了人类赖以生存的情感。不得不说，这方面儿，简隋英比他聪明了些，最起码这样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更给了自己一个正当的身份和退路。 有时，李文耀也是觉得庆幸的，他没法给简隋英的承诺和未来，简隋英都靠自己得到了。因此，在简隋英提出要和邵将军结婚的时候，李文耀虽然有辛酸，有无奈等各种复杂的情绪，但还是有那么一丝窃喜的。毕竟，简隋英对这个老头子不会动什么真感情，他可以继续保持着他的理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动什么都不能动感情，这是李文耀一直告诫自己的。 可感情这个东西啊，如果真能控制，那就不是最难以琢磨，最复杂的东西了。 李文耀自己不就是这样吗？朝不保夕的人突如其来的有了牵挂。把举棋不定、优柔寡断、犹豫不绝演绎了个遍。不过那时李文耀仍旧觉得庆幸，因为他牵挂的人心里没有任何牵挂，不用跟他承受同样的苦楚。 可现在，李文耀笑不出来了。在他看不见的某一处地方，简隋英也和他一样有了牵挂，又因着这个牵挂而惹出了各种了复杂而纷乱的麻烦。 好了，现在举棋不定的，犹豫不决的人变成了简隋英。他的那个建议，任谁听了都知道是当前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而且永诀后患，可惜那个当事人就是不同意。非要一意孤行的把自己推上一条最为艰难的路。只因为那条路上，有一个能让他露出发自内心傻笑的人。 离开了简隋英家的李文耀坐在车上硬生生的咬断了一个烟嘴儿，又恶狠狠的把残渣从自己嘴里吐了出去。低声骂了句脏话，随后一脚踩上了油门。“他下不了狠心，我来干。”李文耀对自己说。 “耀哥肯定要继续去干。”预料到李文耀有此行径的简隋英有些急，再瞟一眼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邵群，忍不住对着一直低垂着不出声的头拍了一下，焦急的说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呢，那可是你姐。真不怕你她被耀哥绑了啊！我跟你说，耀哥手段不少，真落他手里，你姐怎么也得脱层皮。” “嘶，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手劲儿这么大呢。”邵群这才像是回过神儿来一样揉了揉被简隋英敲的有些懵的头低声说。“总感觉再过两年脑子都让你打没了。我不管啊，咱俩领证了，还是你把我打傻的，到时候你得负责养我。” “跟你说正事儿呢，你又扯哪儿去了！”简隋英被邵群一连串的嘟囔气的不行，抬头又要打，可随即又想到邵群刚才半真半假的抱怨，硬生生的在半空中收了些力度，再碰到邵群的头，不痛不痒的，像是凭空在上面拂拭了下似的。 邵群蓦地就乐了，乐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满是笑意的情绪，又把简隋英拉到自己怀里正色道。“那是我姐，我肯定担心。只不过吧……”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觉得……耀哥说的话，其实是有道理的……”邵群从背后揽着简隋英，双手握着简隋英的手，把简隋英细长的指尖放到自己手里把玩着，解释道。“你想啊，简家现在才刚联系你那个小公司，合同还没签呢，签完了他们也需要时间做重组方案，方案实施也需要时间，你最后那个过户手续也需要时间，更别说后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的舆论战了。要是那时候我爸回来了从中间插一脚，你不就被动了吗。” “那也不能动邵诺。”简隋英把指尖从邵群的手掌里抽了出来，背对的姿势让他看不到邵群的表情，更无从捕捉邵群在说出这些话时的心情，索性从邵群的腿上转了过来，让自己面对着邵群，又盯着他的脸轻声说。“他说的问题我都想过，所以才觉得不需要。” “是吗？”邵群微微楞了一下，随后故作放松的问。“怎么打算的？这么笃定？” “因为不需要那么多时间，我需要的就只是到过户手续办好的这一段，这期间你爸不出现就行。后面要是打舆论战，都是以我个人名义，你爸为了名声都不会跟我对着干，说不准还得在什么公开场合还得表示相信我呢……”说到这儿简隋英颇为无奈的笑了下。“虽然挺不愿意承认的，可确实是又利用他了。” “可是前期的时间你也不能确定不是吗？”邵群并没有被简隋英这番解释说服。因为这的确是简隋英随便想出来的一个借口，或许简隋英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所以更没法让邵群相信。所以，邵群直接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你怎么能保证，这期间我爸不会知道，不会插手呢？” “总之不能动邵诺。”简隋英坚决的拒绝道。“这是你亲姐，邵群，我知道你对你家人的维护。如果不是考虑我，打死你都不能打自己家里人的主意。所以，我更不可能让自己成为那个因，你懂吗？反正你别想这些了，时间还有点儿，我能想到别的办法的。” “你计划不是都开始了吗？总不能再临时调整了吧。”邵群说着，抬头勾了勾简隋英的鼻尖。“你让我别考虑那么多，你还不是也在为我考虑。都是互相的，算不上谁是谁的因。” “放屁。”简隋英一再提醒自己，要和邵群心平气和的商量，可一个两个都这么一意孤行还是让他忍不住咬牙低骂出口。“你怎么也和耀哥一样发疯！那是你姐，我就不信要是没有我，你能干出绑架自己姐的事儿！” “啊？我没说要绑架自己姐啊。”邵群好整以暇的捏了捏简隋英的下巴，似笑非笑的望着简隋英轻声说。“我又不是混黑道的，哪有那么大本事说绑架谁就绑架谁。” 邵群说的这话透着那么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儿，简隋英立刻就捕捉到了，不过眼下还有更迫切的问题要问，简隋英从善如流的选择了忽视那股子酸意，转而问了另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那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儿意思。”邵群耸了耸肩说。“你说的对，我确实干不出来绑架自己亲姐的事儿。太重感情，没办法，这毛病是改不了了。” 简隋英见邵群又情不自禁的把话题转移到对自己的夸赞上，忍不住开口提示道。“说重点。” “好吧，好吧。”邵群见计划失败，忍不住叹了口气，耐心的解释道。“我在想，既然耀哥已经打算这么干了，我三姐现在肯定也危险了，不如我们先他一步，没准儿对她来说还是一种保护呢。当然方法肯定和耀哥不一样。” “继续。”简隋英算是从邵群的话里听出点儿门道，耐着性子催促道。“说方法。” “让她自己过来。我对她还是比较了解的。”说到这儿，邵群情不自禁的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除了吃喝玩乐，对其他事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尤其是做生意，让她管邵家生意，比把她关起来还难受。说实话，我爸最开始也没打算让她负责什么，他计划接管邵家的是我大姐和……”邵群顿了顿，强行将后面的那个‘我’字咽回到了肚子里，继续道。“估计这次出去的匆忙，所以没办法了，这才逼着我三姐上手。她现在肯定苦的跟什么似的。所以我打算试着联系联系她，问她考虑不考虑暂时来我们这儿，以被绑架的名义躲清闲。当然，还要承诺她不会损害到邵家利益。” “她不可能回同意的吧。”简隋英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可行性不大，毕竟邵诺再不靠谱，也不会离谱到只为了躲清闲就谎称被绑架了，更别提这可能关乎邵家的利益了。 “试试吧。”邵群说着放开了简隋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又在联系人上翻找到一串数字，这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举着手机在简隋英眼前晃了晃不怀好意的笑着说。“要不要再来打个赌？” “赌什么？” “如果她同意的话，你就得同意把那份儿作息表作废，那里面儿严格规定这段日子不能碰你，我都感觉有个地方要生锈了。当然，如果她不同意的话就算你赢，那我就继续锈着。你觉得怎么样？” “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