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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亲爹是当朝首辅 第24节

    怀安告诉他,如果无力改变全世界,就多对自己的母亲好一点,自己的娘亲自己疼。

    赵盼念及此,从盒子里取出仅剩的一颗跌打丸,用酒化开搓热,拉过母亲粗糙的手,揉搓手指虎口红肿的地方,手法很生涩,但揉的很认真。

    怀安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嗯,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老太太将妞妞抱到东屋里,又去西屋铺床。

    厢房被逃难的百姓占满,婆媳两个只好带着妞妞住在东屋,西屋让出来给赵盼怀安两个小兄弟住。

    怀安还是头一次在外面过夜,又很担心老爹,滴溜溜的睁着一双大眼睛,毫无困意。

    赵老太太为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哼唱着老家的童谣哄他们睡觉。

    怀安迷迷糊糊睡不踏实,三更时分,突然小腹一阵绞痛,一下子醒过来。糟糕,一定是菱角吃多了闹肚子。

    四下一片漆黑,他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只好穿上棉衣,摸出草纸,点上一支蜡烛,端着低矮的一团光独自去了茅房。

    茅厕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赵婶婶还是老太太,总之他是去不成的。可他实在太急,原地转了两圈,决定去前院的茅厕。

    冬夜很冷,月色昏暗,他一气儿跑到空无一人的县衙二堂,户房旁边就是茅厕,怀安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路小跑,用草纸捂着鼻子,往一旁青石板上滴了几滴*蜡液,将蜡烛固定好。

    冷风徐徐,门扇漏风,微弱的烛光摇来摇去,忽的灭了,只余一缕轻烟钻到鼻子里,怀安打了个喷嚏,四下黑漆漆的,不由暗生恐惧,瑟瑟缩缩的决定速战速决。

    摸着黑穿好衣裳,就听见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他安慰自己:阿飘是没有脚的,所以不是阿飘。

    他猜测是贺老伯或是两个书吏,刚想问一声是谁,突然听见有叽叽咕咕的说话声。

    怀安惊讶的用双手捂住了嘴。

    因为他们说的不是官话,更不是附近一带的方言,发音更像日语,又与他在后世听到的日语不太一样。转念一想,现代日语是明治之后创造出的新语言,与古日语或许有所差别。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真是糟了!难道他们收留的难民中掺进了倭寇细作?

    他听说真倭都是善战之辈,可以以一敌百,听声音至少有三四个人。眼下县衙里的男人多被派去守城了,百姓们大多伤残,两个书吏文弱,贺老伯年纪又大了,后宅还有一屋老小。

    哦,还有自己,他低头看了看短手短脚的自己,似乎也不太像能打倭寇的样子。

    不能打草惊蛇,该马上去向老爹报信才行。

    他打定主意,往黑暗的角落里缩了缩,想等他们离开后再悄悄出去,结果不慎踢倒了蜡烛,啪的一声掉进茅坑里。

    他吓得屏住了呼吸。

    外面低低的谈话声也停了,四下一片死寂。

    怀安确定自己暴露了踪迹,情急之下,他往茅厕里唯一的光源看去,那是头顶一扇小小的窗户。

    ……

    城墙上点燃了若干火把,照的亮如白昼。倭寇趁夜色攻城,守城军民将滚木礌石长篙运至城上,从城垛处轰然砸下,令登城的倭寇无处躲闪,纷纷坠落而亡。但仍有悍勇无比的倭人攀上城垛,与守城军民厮杀在一处。

    一时间火铳刀枪声络绎响起,箭簇如雨,杀声震天。刘百户被城下冷箭射穿了喉咙,直挺挺倒在了血泊之中。

    城内级别最高的武将被一箭穿喉,四下哗然,人心大乱。

    赵知县登上城墙,高声道:“诸位乡亲、卫所的兄弟们,倭寇在邻县焚劫作乱,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尸骸满地,宛如人间地狱。眼下我们稍有退缩,就会落得如邻县一样的下场,我们的父母、妻儿,都将遭受这些禽兽的杀戮……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勠力同心、全力抗敌,杀出一线生机!”

    短暂的沉默过后,人群爆发出怒涛般的声音:“杀!杀!杀!”

    精壮的男人都上了城,城内以许听澜为首的官眷,组织年轻力强的妇女一起运送辎重、伤员、尸体,冒着漫天雨点般的箭矢运送物资、抢救伤者、修补城墙。就连怀铭怀远这样尚未成丁的少年都主动参与其中。

    沈聿自不必说,刘百户殉难,赵淳不知兵事,他一直守在城墙上,协助赵知县指挥作战。

    忽然听到有人喊:“谁家的小孩儿!怎么跑到城墙上来了?”

    原来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头发蓬乱,小脸脏兮兮的,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跌跌撞撞爬到城墙上来,被士兵一把拎住。

    “放开我,我有急事要见赵知县,误了大事你们吃罪不起呀!”小娃娃攥着拳头奋力挣扎。

    沈聿好似听到儿子声音,倏然回头,不是他家小孩儿又是哪个?

    “放他过来。”赵淳也看到了怀安。

    怀安倒腾着小短腿,极速朝他们跑来:“爹爹,赵伯伯!”

    沈聿将沈怀安揽在怀里,惊惶至极:“你怎么跑出来了?”

    怀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要把肺喘炸了,靠在老爹身上缓了许久。

    沈聿心疼坏了,解下厚实的斗篷将怀安裹紧,身上的粗麻孝衣显露无遗,被城楼上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守城的将士和民夫纷纷侧目,这位不知什么来头的大人居然还在孝期!

    “爹爹,赵伯伯。”沈怀安急急的说:“县衙的流民……”

    他话音未落,万千箭矢飞上城墙,密密麻麻如雨点一般。

    沈聿紧紧抱住儿子躲在城垛之下,在左右随从的保护下躲进城门楼里,透过瞭望孔窥视城外敌情。

    一路跨过尸体,沈聿的白衣下缘都沾染了鲜血,沈怀安哪里见识过这种场景,吓得贴在父亲身边,簌簌发抖。

    赵淳亦躲了进来,正要与沈聿商议对敌之策。

    “赵伯伯。”沈怀安站起来,险些被宽大的斗篷绊倒。

    他向来不是不懂礼数胡乱插话的孩子,可他真的一刻也不能耽搁,急急的对赵淳说:“县衙的流民里有倭寇,不知道有多少,婶婶和老夫人他们有危险!”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沈聿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蹲在茅厕里听到有人说话,明明是附近村子的,可他们说的不是汉话。”沈怀安道。

    赵淳心一沉,当即点上一班差役,再回头,朝沈聿看了一眼。

    沈聿亦朝他点了点头。

    赵淳两袖交叠,深深一揖,带着差役辗转回县衙,去处理细作的事了。

    沈聿将怀安揽到身边,重新用斗篷裹紧了他。

    怀安以为老爹会将他送下城去,交给娘亲,他实在很担心娘和哥哥们。然而沈聿却将他安顿在一个避风的角落。

    “爹爹,我们不去找娘吗?”怀安问。

    沈聿对他说:“娘带着城内妇孺运送木石,抬水烧油,想必很忙很累,怀安就在这城楼里等爹爹,可好?”

    怀安乖巧的点点头。

    沈聿有些于心不忍,再次嘱咐道:“实在害怕,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爹爹去去就回。”

    怀安又点了点头,冰冷的寒夜里挤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

    沈聿心中一暖,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留下李环陪他,转身走了。

    一边走,一边吩咐左右叫来百户所的四名小旗:“每个城垛派遣军兵一人,乡兵一人、民夫两人,每十垛安排一个甲长。四面城墙由你四人分别负责,失垛而生还者就地处斩!要是哪个方向开了口子,唯你等是问!”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掷地有声,震慑人心。

    四人齐声应喏。

    “何县丞。”他又道。

    那留着鼠须的县丞立马拨开人群跟上来。

    “拆附近民房,木料、砖石、麻袋、炊具一应征调。”沈聿吐字如钉。

    “这……”何县丞一脸为难:“沈大人,县尊那里怕是……”

    “守住安江县,你们县尊自会为百姓修盖新屋,放倭寇进城烧杀抢掠,城中老少性命不保,尓等身为佐贰官员,丢城失地,亦逃不过国法严惩!”沈聿沉声道。

    “是!”何县丞大冷天里汗湿了一背,忙应一声,转身下去交办了。

    “曹典史!”沈聿又喝一声。

    “诶……来来来,来了!”典史立刻现身。

    “放出牢内死囚登城拒敌,阵亡者养其老小,杀敌立功者罪减三等,。”沈聿道。

    “是!”曹典史显然比何县丞识时务,不假思索的应道。

    沈聿此时的样子,与众人心中的翰林老爷形象相去甚远,看的人心惊胆寒,曹典史不敢有丝毫迟疑,小跑而去。

    天光微明,城上的军民均已显露疲态,人心开始涣散。危机时刻,沈聿站上城墙,弯弓搭箭,一箭便射飞一名倭寇首领的头盔。

    余下的倭寇首领并未躲避,呜呜啦啦的说着倭语,抻着脑袋往城上瞧,卫所百户中箭身亡,按说城中已没有守备将领,他们似乎想要看清伫立高墙上的身影是什么来头,神态既猖狂又愚蠢。

    倭寇果真如传闻中的,脑袋都不大好使,挨了揍还要抻头看看是谁揍的,真要让他们单独上岸游荡,被人牙子拐卖了也不足为奇。这些抢劫犯之所以能形成规模,还是拜某些汉jian所赐。

    沈聿冷笑,漆黑的眸子里映一团赤红的火,劈手又取过一支箭矢,弯弓射箭,一气呵成。那名倭首应声坠马,城下的倭寇大惊失色,一时错愕竟停止了进攻。

    他扔下长弓,目光灼灼,疾声高呼:“倭寇虎视眈眈,欲杀戮我们的亲人,掠夺我们的钱财,我等七尺之躯若不齐心勠力,城中父母妻儿安赖以存!”

    他的身后,一众官军民夫再次齐声高呼:

    “杀!杀!杀!”

    声声威喝划破长空,天色变得更亮了。

    白天利于防守,城上之人居高临下,视野变得格外清晰。沈聿一介文官,抬手便射死一名倭首,一时间人心振奋,持有弓弩、火铳的军兵发起了反击。

    一具具尸体被抬下城去,幸而赵淳提早设防,城内存粮充足,这些尸体才得以完整保留、掩埋,否则……

    沈聿举头望着惨白的日头,并城下依然密匝匝的倭寇,叹息一声,去寻儿子。

    怀安仍披着那条宽大的斗篷,他因为太饿没有亲眼目睹他爹杀人,此时正蹲在熬粥的伙头兵身边,一边看,一边问长问短。

    “大叔,为什么敌军总在夜间攻城?”

    “说不好。”伙头兵道。

    “倭寇人数并不多,为什么如此凶悍?”

    “不好说。”

    “是城门薄弱还是城墙薄弱?”

    “也……也分情况。”

    伙头兵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多问题,我要是懂得这些,还用得着在这儿熬粥吗?

    被他问的不胜其烦,只好先盛出一碗粥来堵住他的嘴,才将一大锅粥分别倒进几只木桶,并两大筐干粮,令民夫抬上城去与守城军民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