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你开心吗？

    认亲宴后，沈清茗更忙碌了。

    不仅要学习大家闺秀的礼仪，还要学谈吐举止，至少要熟练察言观色，这方面沈清茗一直以来都生活在龙卿的羽翼之下，因此非常薄弱，为了让她有所学成，刘夫人甚至给她寻了位女夫子，每天就是督促她学习大户人家的礼仪。

    因此这段时间沈清茗和龙卿聚少离多，相见的机会都鲜有，但这并没有影响沈清茗对龙卿的一腔真情，满腔爱意沉淀下来，越发难舍难分，一有空就会来龙卿这里，讨要一些鼓励。

    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沈清茗二话不说又要去寻龙卿了。

    “夫人，我去寻阿卿了。”

    “欸，你慢点，我让厨房煮了安神汤，晚间记得喝了。”

    “知道了！”

    伴随着一声远远传来的呼声，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拐角，刘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沈清茗轻车熟路的来到位于前院的一间质朴小屋，打远望去，便见成排的镂花木窗射出橘黄色的灯光。

    最近这里都呈现这么一副画面，每天晚上过来，幽暗而静雅的小院被不算明亮的灯火照亮，门廊下挂着一盏油灯，单调的明光犹如一盏灯塔在指引她的方向，只需进到屋内，一天的疲倦和烦闷都会烟消云散。

    沈清茗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一声“请进”才进去。

    “阿卿~”

    沈清茗试着唤了声，屋内那人从一堆书本中抬起头来，暖色的灯光映在她的脸上，把熟悉的眉眼照亮，一瞬间沈清茗的心就泛起了甜。

    没有浓情蜜语的交流，只一声“你来了”作为见面语，却足以让那颗心无法自控的加速起来。

    “你在干嘛呀？”沈清茗强压悸动，到她身边坐下，细心的她很快发现龙卿眼底有些青色，貌似最近休息的不好。朝桌上一看，是一本靛蓝色的簿子，上面写满了有关变革的注意事项，她拿起来阅读：“一套完善的救荒系统……”

    “完善变革的事呗，轮耕推行的时候会引起新的问题，农户破产或应对天灾这类残枝末节的事都要有专门一套挽救措施，救荒的作物和人力的统筹，还有贫弱户的扶持，如何把生产资料分到他们手中是一个难题。”

    “比方说土地？”

    “嗯，我仔细考虑过了，就算最后皇帝能够采纳变革的意见，但朝廷针对那些下苦人的政策都是很松散的，从古至今都没有学者探讨这些，出事了就让百姓自己想办法解决，甚至上位者出事了也是百姓替他们擦屁股，这事必须由我们提出来，不然再多好处都落不到百姓头上。”

    龙卿一边说一边写着东西，嗓音听着沙哑，沈清茗看着她在册上写下一条又一条建议，每一条都是反复斟酌过才写下。

    看着桌上的孤灯，再看奋笔疾书的龙卿，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位三国时期以出师表流传千古的诸葛孔明，一表尽是呕心沥血。现在已经过了申时，龙卿看着还不休息的样子，沈清茗按住她的手。

    “怎么了？”

    “别想了，朝廷有这么多人呢，我们只管说出来，具体的由他们自己去商讨就行了。人家过来寻你说话的，你尽说公事。”最后的一句，姑娘的幽怨都要满溢了。

    “……好，我不说了。”龙卿笑了笑。

    “阿卿，你可是住不惯？”摸着她眼底的青影，沈清茗问她。

    “有什么不惯的，在这里吃好睡好，可能刚来有些不适应。”龙卿伸了个懒腰，泪珠从她的眼角挤出来，热热的。欲伸手去揉，一个帕子已然按在了上面。

    “吃好睡好又怎会这般？眼底都是青的。”沈清茗心疼的揉了揉她的眼睛，复又坐了下来。

    “那你呢，你过的如何？”龙卿伸手揽住她的肩，沈清茗顺势贴近靠着她：“挺好的，刘夫人最近都在督促我学习琴棋书画了，每天都忙的很，忙着忙着就顾不上想别的，对了，我还读《女诫》呢。”说罢又自笑一声：“当初你一直笑话我叫我读《女诫》，现在真的读了。”

    沈清茗把随身携带的《女诫》拿出来，递给她看。龙卿看着她的小脸，听她这么说目光浮现些许莫名，想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你开心吗？”

    “算开心吧，也不算多开心。刘夫人待我挺好的，但她总是要我学很多东西，琴棋书画要样样精通，每天抚琴都是两个时辰以上，你看，手指头都起茧子了，很痛的。”沈清茗装着很可怜的样子，把手举起来非要她看，一边哭诉一边盯着龙卿的眼睛，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眸子中看出些什么。

    龙卿摸摸那只葱白的指头，上面的确多了很多本没有的粗粝，心头微微刺痛，开口时却是道：“抚琴是累了些，不过能学成也是好的。”

    “你希望我学这些吗？”沈清茗追问她。

    “当然了，多学点东西总归没错的，就是我没那能力，在这里并不能帮到你，也没法教你这些。”

    听出她言语间的淡淡落寞，沈清茗再一次逼近她，龙卿却不着痕迹的移开了眼，目光躲闪竟不敢和她对视了！沈清茗盯了她一会儿，还是把眸子移开，低声道：“阿卿，要不我们搬出这里吧。”

    龙卿脸色一变，努力装笑：“怎么忽然这么说？”

    发觉龙卿的身体都僵硬了，同床共枕这么久，沈清茗哪里不晓得这人心里的弯弯绕绕：“这里终究不是咱们家，人多眼杂的，我也不喜欢下人伺候，还是搬出去好些，我每日抽空回来看望爹娘便是。”

    沈清茗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现在她们的关系很微妙，她一直有试探爹娘的意思，但女子相恋本身就难以启齿，特别是上次认亲宴，爹娘和外祖父都有把她许配给人的意图，这桩事她不敢和龙卿说，怕龙卿为难。

    “这怎么行呢，哪有人放着家里不住，去外面租院子住的，现在你可是相府的外甥女，不说有没有人愿意租给我们住，倘若叫人知晓了，他们又该怎么看待爹娘？怎么看待刘大人？”龙卿的笑容有点艰涩，沈清茗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瘪着嘴道：“那也不能……你都住不惯。”

    “我没事的，别担心，我在这里吃好睡好，还有这么一个好媳妇每天过来看我，我有什么不惯的？再说了现在爹娘还未接纳我，我也得努力，争取大放异彩，届时他们也会认可我的。”

    “真的吗？”

    “当然了，好不容易寻回了爹娘，你该和爹娘好好相处才是，莫要担心我。”

    即使这时候，龙卿仍旧鼓励她接受亲情，沈清茗竟觉得她温柔的可怕，有一瞬间很想把认亲宴上的事说给龙卿听，告诉龙卿爹娘有将她许配给人的打算，但一对上龙卿疲惫的眼神，她又生生缄了口。

    她已经这么累了，变革之事早就耗尽了她的心血，头悬梁锥刺股，只为了给天下百姓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这本是她身为媳妇该主动解决的问题，可来到京城一个月了，不说让家人接纳龙卿，措手不及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到头来连婚事都做不得主。为了取得爹娘的认可龙卿已经废寝忘食，她呢？她只会每天累了过来找龙卿诉苦，贪恋一时的儿女情长……每每想到这里沈清茗都会陷入无止境的自责当中。

    她该怎么办？

    沈清茗踟蹰看她，龙卿也在踟蹰，两人进行了平生第一场无言的对视，相视许久，犹如隔海相望，各自藏了心事。最后，还是龙卿先移开眼，她似乎疲惫不堪，有些无力的捏了捏眉心，看着手中的簿子无言。

    “对了，今天有什么新鲜事要说吗？”沈清茗斟酌话题的当儿，龙卿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

    沈清茗浑身一震：“嗯，明天要去京郊那边的村子看看。”

    “哦。”

    龙卿只是表现平平，来到沈家，沈清茗的活动都是和她错开的，做什么都无需和她说，也无需过问她了。沈清茗见她不为所动，小心问道：“你不问问去干嘛吗？”

    “我相信你的，你已经有足够的学识去组织变革，也……”

    “你和我一同去。”

    “啊？”

    那句“也无需我了”没有脱口而出的机会，沈清茗打断的声音惊了她一跳，随后便是龙卿既惊喜又不敢相信的表情。

    “明天爹娘要去祖父那儿言事，我和他们说了要去京郊的村子看看情况，只是我一个人也不好做事，你跟我一起去吧。”

    “真的？”

    看着她眼底迸发出来的炯炯光彩，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身体都在细微的颤抖，双眼明亮，任谁看了都能感觉到她此时的欢喜。沈清茗自己也不由得心悦起来，重重点头：“明天一起去。”

    “那我今晚准备一下，正好有好些问题需要实地考察呢。”

    “好。”

    两人一改方才寡言的气氛，热情高涨的讨论起明天的出行计划。

    无论何时何地，她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两个人一起去做同一件事，特别是陇亩的那点事，永远都是沈清茗和龙卿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

    有了计划，龙卿的话匣子顿时打开了一个阔口，滔滔不绝，和沈清茗说了很多近几天思考的问题，直到夜深人静，实在困倦了才沉沉睡去，连睡着了嘴角都是带着笑的。沈清茗给她掖好被子，看着她的睡颜，又想起了曾经和龙卿在桃花村的点点滴滴，心情更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