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草台班子

    经过仔细梳理，沈清茗针对龙卿的策略提出了自己的理解：“所以你是想通过设立一种专贷，一种专门指向合作社的贷，专款专用，非合作社不放贷，这样就能资助到这些自耕农。”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种简单又极其高效的法子，钱款有了专用，那么想动歪心思的人不管出于什么手段，至少是绕不开合作社这个主体，而合作社的建立则关乎自耕农的未来，先抛开合作社的运转情况，至少能在一定程度上以半强制的手段把零散的农户聚集起来，这对抵抗地主豪强是有利的。

    龙卿点头：“那青年说到张大人放贷有条件，既然我们也是资产者之一，那我们也可以出条件，把条件全部对准自耕农就行了。”

    在龙卿看来，目前的问题很棘手，同时也很简单——因着她们的身份。

    “道理是这样，只是听着也是治标不治本，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那么多富户不可能都这样。”

    就连秋月都不看好龙卿的观点，认为她过于乐观。

    沈清茗也赞成：“对呀，这下我们就鹤立鸡群，成为众矢之的了。”

    “众矢之的又如何？我们的目的是说动皇上，成为众矢之的指不定还有好处呢。”龙卿耸耸肩：“我们闹的越大，越能刺激那些rou食者的贪欲，若他们按捺不住，正好给皇上上压力，为了座下那把龙椅皇上会更倾向于站在我们这边。”

    “好像是这样。”

    “龙姑娘是豁出去了。”秋月砸了下嘴，幽幽看了眼龙卿，这个龙姑娘展现出的勇气着实有些疯狂。

    龙卿只是笑了笑。

    “那你就这样拟一份奏折？专款专用是挺好，但背后还是会牵扯许多，比如监督的人怎么选？执行的人又怎么选？这些都会出现纰漏。”只消一想，沈清茗又一筹莫展起来，这笔钱由rou食者拨出，却也由rou食者监督，那不就是自己监督自己？

    她皱着眉道：“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稍不留神就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是这样。”

    “有没有更完善些的。”

    “你以为是菜市场买菜呀，尽是挑好的。”龙卿被她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草台班子也有草台班子的好处嘛。”

    “什么好处，容易破烂的好处？”沈清茗俏皮道。

    龙卿摇了摇手指：“你得换位思考，容易破烂是不是反面说明了容易搭建？就算执行受困拆了另辟蹊径也不rou疼。”

    “你这是朝令夕改，太不负责了！”

    龙卿终是被她逗笑了，沈清茗也笑了起来，二人甚至情不自禁的偎在了一起。秋月看着她们愈发亲近的举止，只觉古怪，但一想到今日的事，憋了一肚子的话还是问了出来：“玩笑就先别开了，话说回来，那些村民今年铁定只能跟着族长一块干了，小姐觉得他们能熬过去吗？”

    沈清茗也严肃起来：“不好说，你家当初是什么情况？”

    “遇上了旱灾，家中无粮，为了熬过去爹娘就把我卖了。”说起自己的家，秋月的眼珠子往上移动，像正在回忆非常久远的事。她已经为婢五年了，那个家和曾经的亲人早已淡忘，这会儿一想竟发现爹娘兄弟的相貌都模糊不清了。

    “我们也差不多，我们都是家中的幺儿，本就不受重视，如今也不知家里如何了。”家丁们也道出了自己心酸的过往。

    沈清茗轻轻叹气，道出了令家丁和秋月绝望的事实：“只能说他们大多数都是熬不过去的。”

    “这么严重！”大家一阵唏嘘，都已经初见曙光了，难道这些人熬不到朝廷放低息贷的时候？

    “难说。”沈清茗握住龙卿的手：“我和阿卿的想法目前基本止步于想，实施却是皇上说了算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性命豁出去，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当然，他们若是聪明点，必须现在就联合起来给叔公们和族长施压，尽量拿回一点利润，不然光是今年他们都够呛。”

    轮耕扩产每户都出了钱，又借了钱，若利润基本被族长叔公分走，那乡亲们今年就要以一己之力应对变革的洪流，很可能会遭遇亏本的风险！

    “所以龙姑娘方才才会如此告诫他们？”这时大家才从龙卿刚刚离开前脚对村民一通严肃的告诫恍然大悟过来。

    龙卿默然点头。

    “把生存的希望寄托于人的良知本身就是可笑的行为，‘宗族庇护族人’仅仅是幸存者偏差，是因为被无情虐杀的弱者已经死的死散的散，留下来的强者自然默认宗族庇护了他们，而你们恰巧就是那些失声的弱者。简单来说就是，若真有困难，宗族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弱势的族人。”

    听到这里，大家惊出了一身冷汗。

    似乎他们所有人都陷在一个弥天大谎里，这个谎言从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在迷惑他们，谎言破灭之时，往往是他们赴死的那一刻，知道真相的弱者的失声致使谎言得以流传千古，欺骗一代又一代可怜人。

    “那龙姑娘有什么打算？”秋月是佩服龙卿到五体投地了。

    “没什么打算，先把这个草台班子搭起来再说，虽说目前问题复杂且棘手，但只要合作社兴起，哪怕仅有一分利润落在贫民头上都是有好处的，不然仅依靠个人力量，寄托于家庭的奋斗迟早都要完蛋的。先从专款专用入手，不管用什么方法，强制也好，劝导也罢，把合作社组建起来再说，至于以后……”

    “劝说皇帝的事我会用心的。”沈清茗已明白龙卿的意思，挺着胸脯保证。

    “我们也试着劝认识的兄弟，让他们游说他们的族人，看看能不能在附近的几个村建立合作社。今后两位孺人有什么需要都可以使唤我们，我们在所不辞。”家丁们也不约而同的给出了决心。

    “我也是，老爷和夫人那边我会配合小姐的。”

    经过今天的相处，秋月和沈府的家丁认识了一个全新的龙卿——龙卿自从来到沈家就躲在为她准备的客房中，是以大家都不了解这位性子沉闷的姑娘，经此一次，他们却一致觉得这位姑娘是个非常神秘又富有大智慧之人。

    沈清茗自豪的挽住龙卿的胳膊，悄悄嗔骂了她一句“乱勾人”。龙卿不由暗笑，心底又冒出了一簇火苗，脸上神采奕奕，透过龙瞳貌似能看到希望的火光在熊熊燃烧。在那个模糊的未来，权贵被暴民拉上断头台，平民载歌载舞，迎来了太平。

    沈清茗感受着拂面的夏日晚风，笑然：“夏天到了又是新的一年，今后咱们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是。”

    大家众口一词。

    虽然现在距离提出土地变革也就过去一年，关于女子平等的事业还未真正摆到明面上，能够招揽女工的工坊也仅在桃花村一个地方兴办，就连轮耕制也还局限于各大小村子难以推行。朝廷的赋税还是很重，大汉的黎明百姓仍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甚至在之后的岁月中，苦难还会频繁的上演，压倒一个又一个普通人。希望的星火只是零星的分布在这片土地上，星火之外的黑暗仍是占据着大部分地区，但沈清茗始终相信，世上总归需要人“敢为天下先的”，总有一日，星火可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