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她的处境
第二日。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春雨如酥,可惜陆明呦昨晚没睡好,头发昏,骨头也隐隐地湿疼。 叫王公公帮忙往被子里塞了好几个汤婆子。 陆明呦又嫌烫,掀开被子又嫌凉,来来回回,在床上掀开被子又盖,盖了被子又掀,忽然回想起武阳来。 武阳体热,她的床又软,跟她一起睡觉,暖和和的。 及至傍晚。 天色阴沉了,雨水还时不时淅沥一下。 陆明呦一整天没怎么吃饭,也不困,但是她必须睡觉,明天还得去武妃娘娘那研究造船呢,人需要体现价值才能生存下去,她没有生病偷懒不好好睡觉的资格。 翻来覆去一会儿。 她趴在床边,手从帐子里伸了出去,在床边的地上乱摸。 “殿下?”王公公的声音有些无奈。 陆明呦对太监并没有什么歧视,对于王公公这样有武功,还有点兵权的大太监,更是打心眼里羡慕。 人生在世。 她虽然身为公主,但如果没有这点野心,和这一点支撑起她野心的运气撑着,她和女太监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真太监伺候皇帝,她要是不当皇帝,作为女太监,就得伺候夫婿婆家了。 陆明呦对王公公,颇有同病相怜之感。 “王公公,你去把陆其灵叫过来。”陆明呦请求道。 姐弟俩的宫殿相邻。 陆其灵无欲无求地盘着佛珠而来,身上带着雨气,无欲无求地床上,无欲无求地掀开被子,躺下。 陆明呦将陆其灵当成会自动发热的人型抱枕,使劲抱住。 她对男人、女人都并无什么好感。 男人对她而言是权力的竞争对手,女人对她而言也并不安全,也可能会为了父亲、丈夫、儿子的权力,视她为敌,或者更蠢一点,甚至不是为了权力,是为了感情。 唯有世人眼里看不起的不男不女,能令她感觉稍好一些。 陆明呦沉沉睡去。 早晨醒来后,她精神饱满,拉着陆其灵和她一起去武妃娘娘那研究造船。 王公公活得像是一株植物,并不在意皇宫的主人是谁,哪一株植物都不在乎皇宫的主人是谁,它们只想活下去,春雨里生长,湿润的泥土里扎根,人来人往,对它们而言并无意义。 陆其灵活得像佛像,眉眼无情,举止冷淡,但也任由陆明呦将他搬来搬去,反正万物皆空,他无所谓,春雨不改其容,春风不抚其心,花容月貌,也只是刹那凋零的枯骨。 春雨频繁。 三人在雨水里来来去去。 陆明呦撑伞,仰头看伞面上印的执伞美人,觉得也有趣,人执伞,伞上的美人也执伞,然而若无意外,几十年百年,甚至只需要十几年几年后,人可能就没了,伞还在。 伞上的美人若有灵,大概会可怜人真是短寿多难,远不如画纸活得长。 暮春。 天气晴朗。 武妃娘娘派了包括陆明呦在内的那么多人研究的能够航海的大船,总算有了突破性进展,可以进入真正的实践了。 后面的部分就跟陆明呦无关了。 陆明呦十分庆幸,她保有危机意识,给武妃娘娘提供价值、造船,并不是她的护身符,迟早会有完结的一天。 不过她的下一块护身符正好接上了。 御书房。 陆明呦进入,正好与出来的黎拓擦身而过,目光交汇的一瞬间,她隐隐意识到里面并不是多好相处。 果然。 进去之后率先看到的就是宁烈。 陆若辰坐在书案后,眉宇间凝出一缕愁绪,她坐得端正,容貌也好,这缕愁绪便如诗词里的愁凝成型了一样。 何止甘愿成为她后宫里的那些人,何止生前异常宠爱她的父皇,连陆明呦都觉得这个十四姐堪称造物主的完美手笔。 大陈如今并非没有外敌。 首先是父皇在世时,就没有解决的北幽外患,其次是各地此起彼伏的起义,最后还有一个不肯归顺的二皇子。 这些问题难解决的原因之一,甚至跟陆若辰有关。 大爱无边并不能凭空变出粮食和土地。 父皇在世时,就有百官讨论过,人口太多,又玩了命的生男婴,溺杀女婴,有的地方,女子甚至只占人口的四分之一,男子多了,土地又不够,自然要起事造反。 而百官商讨的办法也可笑。 竟嫌溺杀女婴不够多。 女婴杀得多了,就不会有女人,没有女人,自然无人口之患,毕竟男的再多,也不可能生孩子。 所以他们提议,一家只许生一个女儿,多生的,尽皆溺杀之。 若是丈夫死了,其妻不许改嫁,殉葬。 百姓也并无反对者,毕竟这种律法光明正大推行下去之前,他们也不知溺死多少个女儿,吃绝户吃掉了多少个寡妇了。 父皇宠爱十四姐,但也只在这一个女儿身上特殊,对于百官的提议,他并没有表示反对,跟以往百官的任何提议一样,他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若是推行下去,跟他无关,若是推行不下去,也跟他无关。 陆若辰武艺极强,杀了几个如此提议的官员,因为她有兵权,加上她母族势力极盛,导致此事也就这么掀过去了。 但战患未止。 陆若辰总想在以杀止杀之前,尽量地和平化解战争。 毛用没有。 唯一的用处就是因为她的这种想法,让陆明呦得以继续以公主之尊,体面地活在这座皇宫里,成为她大爱无边里,唯一一株茂盛生长的枝蔓。 陆若辰重视亲情,也视大陈百姓为她的子民,所以她宁可去北幽征战,也不愿意处理百姓造反起义的事情。 黎拓自请去镇压起义。 条件是:他要带上陆明呦。 “可见她野心不死,仍想着夺兵权。”宁烈对陆若辰提醒道,全然不顾他说坏话的主角陆明呦就站在他面前。 陆明呦心无波澜,看着他,道:“我是先皇血脉,也是当今圣上的亲meimei,我为什么不能得到兵权?你是觉得我身为女子不配?” 陆若辰怜弱,深深怜悯女子之境遇,听见这话,立刻不满地看向宁烈。 “啪!” 宁烈直接将腰间佩剑连带着剑鞘扔到了陆明呦面前,不屑道:“连这柄剑你都未必拿得稳,还想要兵权?不怕贻笑大方!” 陆明呦蹲下身,试着去拿剑,重量果然超乎寻常,她勉强拿了起来,也舞不动,反而两个手都微微发颤,不得已把剑扔到了地上。 “拿不稳剑,就得不到兵权?”她问道。 “当然!”宁烈斩钉截铁。 陆明呦声音更高:“那你担心什么?我连剑都拿不稳,你是觉得我进了兵营,就能犹如天神附体,令万众臣服?” “你!”宁烈被她绕了进去。 她连剑都拿不稳,让她进了兵营,她又哪来的本事夺权? 陆若辰拍板定下:“让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