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慰

    ”阿羽怎么瘦成这样了？”沈怀夜垂眼看着那双眸中只剩悲伤的大眼睛，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双失去了昔日飞扬神采的眼是拜他所赐，是他亲手将她从天海辽阔的世界活生生剥出来的。

    他几乎要后悔了。

    洛晴羽被抱进一个有清逸木叶香气的怀里，她抬眼，一张清隽俊美的脸被晨曦打亮，如雪山绝崖之上遗世的芝兰玉树，凉而远。

    她记得这张脸，她第一眼在蔚蓝的天海之间见到他时，以为遇到了南洲传说里被谪落人间的神祇。

    而此刻破晓清光映在他尽是惊痛的眼中，莫名让她想起那晚晴澜港边佝偻下背脊的父王。

    他们都因她而痛吗？

    洛晴羽沉哑的嗓子几乎说不出话，她试了几次，勉强开口，声音轻的几乎一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你……你是送我刀的漂亮哥哥吗？”

    沈怀夜看到她小手按在腰上那把他接到红珊瑚时手忙脚乱从腰间解下回赠给她的旧刀上，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他收紧了臂弯，把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姑娘拢紧，柔声道，”是啊，阿羽还记得我，还留着这刀，真好。”

    她因为消瘦显得越发大的眼睛顿时又含了盈盈的泪，呜咽道，   “阿羽一点都不好！父王不要阿羽了！阿羽什么都没有了！”

    她把脸埋在有木叶香气的温暖怀抱里，泪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襟，他有些手足无措，一边抱着她走一边在她耳边温柔道，   “阿羽，不是这样的，你的父王没有不要你。他爱你，我也爱你。”

    洛晴羽一颤，抬起泪涟涟的小脸，故意忽略了那句“我也爱你”，凄声道，   “那他为什么连夜把我扔上船送走？还说我不再是洛晴羽了！”

    他收紧了手臂，把那张哭得像小花猫的脸压进怀里，耳语道，   “因为南洲陷入战乱，你父王没有办法保护好你了，所以换哥哥来保护你。嘘，等回到哥哥屋里，哥哥再和阿羽解释，好不好？

    洛晴羽眨眨眼，眼中蓄满的泪簌簌而落，横梗在心头天崩地裂般的委屈却消散了很多。她安静地靠在沈怀夜怀里蹭了蹭，拿他天青色暗绣云纹隐现流光的衣襟擦脸，惹他一声轻笑。

    她小脸一红，不说话了，乖得像只小猫。

    沈怀夜没走多久，就到了一片烟水茫茫的水域边。他抱着洛晴雨上了岸边一张雕花画舫，走进舱房。舱房里铺着厚地毯，博山炉中燃着龙涎香，跟她在聚海号上住过的舱房如出一辙的奢侈布置，只是矮塌旁的乌木桌上多了一堆毛茸茸的玩具，看着像极了南洲海边归航的渔船开舱时落在沙滩上的海货。

    沈怀夜看她被桌上玩具吸引了目光，深邃的眼中笑意更深，俯身把她放在了矮塌上。

    洛晴羽迫不及待地抓过一只玩具，拨开细软浓密的雪白绒毛细看，发现竟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海濑。她把脸贴到小海濑身上蹭了蹭，在柔软的绒毛里扑簌着大眼睛，简直让人分不清她和那只小海濑哪一个更可爱。

    沈怀夜温柔地抚了抚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转身走出了舱房，没过多久就端进来一碗喷香的鲫鱼汤。

    洛晴羽一抬眼，一勺雪嫩的鱼rou便喂到了她唇边，执勺的手玉雪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反射着圆融的光，漂亮得让她没有办法拒绝被这样的手喂食。

    她吞下了这勺鱼rou，清甜的鱼香在唇齿间融化，她不由得眯起了眼，像只心满意足的小猫，小手却没有停下揉玩那堆玩具。

    她一边吃着沈怀夜喂过来的鲫鱼，一边在玩具长而软的绒毛里辨认出螃蟹、翻车鱼、海豚、海马、剑鱼、水母、锤头鲨，甚至还有竖着耳朵的小海兔。

    她娇粉的唇角微弯，自从离开海洲以后再也没有笑过的小脸终于露了笑意。

    待喂完最后一勺鱼rou，沈怀夜解下外衫，把洛晴羽裹得只留一张小脸，“阿羽，船靠岸了，哥哥抱你下船。”

    洛晴羽恋恋不舍地盯着那堆玩具，沈怀夜轻笑着抱起她，在她耳边道，“这些小海货会送到阿羽塌上，陪阿羽睡，这样阿羽夜里就不会害怕了。”

    洛晴羽小声道，“好……”又歪着脑袋想了想，红着脸道，   “哥哥不能让别人知道阿羽睡觉要小海货陪着，阿羽会好害羞的。”

    沈怀夜忍不住笑出声，温柔应道，   “好，只有哥哥和阿羽两个人知道。”

    他抱着洛晴羽踏出船舱，岸边是沈家主脉黛墙青瓦的连绵宅院，其间遍植樱树，四月暮春时节的晨风拂过，樱花摇曳纷落如雨。

    沈怀夜抱着洛晴羽穿行在花雨中，身后跟着一长排仆从，似乎对暗中无数双窥视的眼睛丝毫没有察觉。

    他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到他住的霁霄苑，一进苑中，他身后的仆从立即散得无影无踪。

    他过了三道月洞门，走进一间掩映在几颗花树后的屋子。

    屋中的仆婢们一见沈怀夜抱着洛晴羽进来，纷纷躬身退了出去。屋中只余一张小塌，一副桌椅，一方白玉浴池和重重鲛纱帘幕后一张大床。

    沈怀夜放下了洛晴羽，吩咐仆婢们不得打扰，合上了门，拉着她穿过帘幕，走到床边坐下来，解下了裹着她的外衫。

    洛晴羽舒了口气，   “哥哥，快告诉阿羽这到底怎么回事！”

    “南洲海的三岛易主，要杀南洲王族，夺南洲。你的父王保护不了你，所以要把你送到哥哥身边，隐姓埋名，等风波平定。”沈怀夜看着她懵懂的大眼睛说道。

    洛晴羽蹙眉，   “可阿羽也会武艺，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呀！”

    沈怀夜忍俊不禁，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温声道   ，”你的父王太爱你了，不舍得让你生活在危机四伏的战场，才把你送走的。他从来没有不要你，也从来没有抛弃你。所以，阿羽不要再伤心了，在哥哥身边好好长大吧。”

    洛晴羽眼中盈满了泪，呜咽道，   “可阿羽一点都不想长大啊！长大太痛了！”

    沈怀夜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温柔哄道，   “哥哥保证，阿羽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痛苦的事了，都过去了，不要害怕。”

    洛晴羽噙着泪摇头，   “为什么都让人家不要害怕？父王这样说，你也这样说，可是人家就是很害怕呀！阿羽什么都没有了！”

    沈怀夜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擦去她的泪，“哥哥旁边的屋子就是阿羽的，屋里有锦裳阁的新衣，沙洲刚采出的宝石制成的配饰，瑰乐楼的玩具，不少好东西呢，全是阿羽的，阿羽想去看看吗？”

    洛晴羽撅着娇嫩的小嘴，娇声道，   “可是人家想要南洲王宫里人家亲手从海里捞上来的那满屋子珊瑚……”

    沈怀夜揉了揉眉心，无奈道，   “好，等下一批商船回来时就给阿羽捎来。”

    洛晴羽在他怀里蹭了蹭，呢喃般说道，   “哥哥真好，阿羽喜欢哥哥。”

    “哥哥也喜欢阿羽呢。”沈怀夜拨开她的乱发，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洛晴羽感到额上轻软的触感有多温柔，顿时红了脸，害羞地垂下鸦羽般的长睫，目光乱扫，不敢抬眼看他。

    忽然她看到大床里侧的乌金木台上有一个清透的琉璃罩，罩中一捧宝光熠熠的红珊瑚，不由道，   “哥哥也喜欢有珊瑚陪着一起睡觉吗？这珊瑚怎么这么眼熟？”

    沈怀夜忍俊不禁，   “是啊，哥哥喜欢有珊瑚陪着睡觉，阿羽眼熟是因为这是阿羽亲手从南洲海中采上来送给哥哥的，都忘了吗？”

    洛晴羽睁大了眼，“可是，父王说沈家富有五州之地，这样的红珊瑚虽然在海市上是珍宝，但对哥哥来说一点都不稀奇，根本不值哥哥用削泥如铁的天外神刀来换……”

    沈怀夜摇了摇头，   “阿羽，不是这么算的。哥哥看到这株红珊瑚，便似又见那日天海之间你踩浪上岸，自由自在，让哥哥……很羡慕啊……”

    洛晴羽笑起来，瘦削的小脸顿时容光焕发，“南洲海的珊瑚群美得不可思议，尤其是长空如洗的晴日，日光照进清澈海底，彩鱼游曳，海底一片绚烂宝光。等南洲安定了，阿羽就可以带哥哥去海底玩了。”

    沈怀夜望着少女重新亮起来的大眼睛，温柔地用修长食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好。不过在此之前，不能让别人知道阿羽的身份，因为攻打南洲的坏蛋们想杀阿羽。阿羽要假装成哥哥的另一个meimei，沈家九小姐，沈拥月。”

    洛晴羽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肩，点点头，   “好，我是沈拥月。”

    沈怀夜抚平了她的肩，“拥月不要害怕，拥月想要什么哥哥都会给，哥哥爱拥月。”

    他清冽的声音如此坚定而温柔，如窗外携了落樱的春风，吹散了自离开南洲后一直拢聚在洛晴羽心头的惶惑。

    她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信赖，扑在他怀里，娇声在他耳边道，   “拥月也爱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