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眼睛

    第二天玲子醒来的时候，床头的表已经指到接近上午九点。闹钟被人关掉了。房间里性和omega的信息素的气味已经无影无踪。贵族们总是有着闻所未闻的奇妙手段来粉饰遮掩自己。她撑起身子来，眼睛逐渐聚焦，看清了那些七零八落的衣物和自己凌乱的床单。

    床头贴着一张便笺，细致的花边和细腻光滑的纸面已经昭示了留言人的身份。笔迹有些潦草，大约是随便一挥写出来的。

    【今明两天你不用上班。明天不用去纺织车间，去办公室报到。】

    她把纸条揭了下来，背面竟然还有字。

    【今天和明天的下午两点，我还会来找你。】

    ——omega的发情期在前三天最猛烈。

    你看，这就是神通广大的贵族。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字典意义上的贵族，但“贵族”仍然存在着。作为华族后裔，时至今日，椿小路家仍然作为这个社会上的“贵族“存在着。权力和金钱哺育一代又一代的权贵，而他们随手拔掉的一根草，对其他普通人来说就有可能是灭顶之灾……或者天赐神机。

    这点小小的提拔甚至不需要华江夫人出面，只需要小女儿椿小路沙织一个电话，玲子就可以从纺织工人一跃而进到管理层。你看，他们其实是能的。

    你明明是能的，为什么又要对我不管不顾呢？我们不是家人吗？我们不是亲人吗？为什么要抛弃我呢？

    她给她编织的缺席理由天衣无缝。玲子自问，是不是应该庆幸，幸好她没有直接和工厂老板说“她是我的嫂子”或者“她是我的情人”。在纺织厂里的玲子不是椿小路玲子，她不想让人知道这些，她不想看到那些眼睛，但又无法摆脱这个身份。

    因为她回不去了。

    她现在不用上班，于是起床，穿衣，洗漱，自己打理那些因为她突然闯入而散落一地的那些东西。阴天的天光是封存一切的福尔马林，从窗户里透进来，伤了她正在咀嚼的下颌，让她耳后发紧。没有人和她同桌吃饭，面前的盘子里摆着一条煮熟了的死鱼，鱼头微黑，死了的无神的眼睛是淡灰色的，像被胶污浊了的玻璃珠。它不亮了，但是依旧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盯着筷子，盯着生了茧子的手和豆沙色洋装，盯着生着无聊的棕色眼睛的女人。玲子把它端过来，筷子一使劲，那只无神的眼睛就被挖了去。她想扔掉它，然而扔不掉它，她怕哪只眼睛在垃圾桶里也要注视她。然后她把鱼的眼睛和脑子都挖了去，把鱼头整个劈开，让它看起来再不是一个鱼头，便吃了那些脏器，似乎这样才能让她舒服些。

    她放下筷子，开着的电视里回响着无趣的广告，代言人的脸是美丽而标准的白里透红，语气里带着符合标准的甜度。电视里开始叫，“最新款omgea抑制剂！全新类alpha信息素复合物，特殊时期也清爽！还有多种气味可选，一季度一次，可改变信息素气味，保证还您甜美信息素！保证连beta都无法抗拒！”

    玲子听见了。她想把电视机关掉，广告的声音还在空气里回响，声波的频率标准地让人恶心。灰色的鱼眼睛的阴影是蓝色的，所以鱼眼睛是灰蓝色的；灰蓝色的鱼眼睛被她吃进了肚子里，所以鱼眼睛在她的身体里注视着她，注视着她的腹腔她的胸腔，注视着她的血管和神经，它会看到她的内脏，看到她的一切。她想到了背后的那双眼睛也是灰蓝色的，是冷颜色的，是注视过观察过享受过她内脏颜色的，她一定看到了那些内脏的红色，那些粉红色rou红色发白的水润的红色，一定看到了湿润的表面在灯光下的反光，她的手会毫无章法的动，像小孩子拨弄天文望远镜，去寻找她好奇的，急迫地想要而又得不到的遥远的恒星们。她想到同事们对性的随便，想到他们中的alpha和beta大剌剌的拿omega开下流玩笑，想到那些“beta睡了omega那肯定是占便宜啊”的话。

    灰蓝色的眼睛现在在她的内脏里。

    【今天下午两点】

    敲门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我会来的我还会来的，我还会来找你的。

    她感到恶心，反胃感一涌而上，海啸一样淹没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