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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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 玉楼 (上) “做精致人类好麻烦哦,想当只小狗。”赵彦下楼的时候周深还在翻防晒,一边勾着脚逗赵彦家养的秋田犬一边低着头小声嘟囔,“你看你,每天都那么高兴。” 小狗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脚背,无辜地“汪”了一声。 “算了,狗好像也不行,连狗都要做美容。”周深伸手摸了它几下,带狗下楼吃早饭。 下楼时阿姨正在给他盛汤,雪梨冬枣海底椰,还加了无花果,全是润肺的,没放糖闻起来也甜滋滋。周深坐在椅子上愣着出了一会神醒困,他早上吃得很少,嘬了一口汤,慢腾腾分了一块香蕉松饼吃了,又挑挑捡捡吃了几口菜。秋田犬在他腿边转着蹭他,周深从自己盘子里挑了一块西兰花,放在掌心里喂给小狗,看着它嚼。 小狗才一岁大,是别人当礼物送给赵彦的,血统很好,当初从日本费了大力气运过来,有专人负责遛狗配餐。按说花钱养它的人是赵彦,它却从来不去找赵彦,只绕着周深转,仿佛周深才是能做主的人。 赵彦也不在乎,他不喜欢宠物猫狗,他手里的链子也从不牵这样人工选择血脉所造就的驯顺动物。 小狗嚼完西兰花,又把沉甸甸的脑袋搁到周深膝盖上撒娇,周深便又把蛋黄拆出来喂给它吃了,自己正好只吃蛋白,手被它舔得湿哒哒全是口水。 “你不要这样惯他,”赵彦瞥了他们俩一眼之后开口,“他太挑食了,这样吃东西会养成坏习惯。” 周深一声不吭地收回手擦干净,长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捧着那碗汤,小雀喝水一般抿了几口,这汤他喝起来太甜了。小狗就地卧下,用绵软温暖的肚子压住周深轻轻点在地面的脚趾,周深动了动脚趾,它嘤了一声。 吃过饭赵彦送他去录音棚,年底事多,赵彦一路都在讲电话,车子停了电话也没消停。到目的地时他暂时挂断了电话,拍了拍座椅,周深放下耳机,自觉地靠过去让他环住自己。 “他们要临时出一首歌配合政策宣传,说没有好用的人,到处问呢,”赵彦搂住他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衣服摩挲昨天自己留下的一块咬痕,周深不高兴地缩了一下,“估计明天就要来找你了。” 赵彦是惯会睁眼说瞎话的,全中国会唱歌的艺人现在都聚在北京,这样的好事,愿意做的人能从海淀排到昌平。周深谨慎地看了他一眼,揣摩他的意思,他昨天还被洗手台把腰硌青了一块,他觉得自己特别需要休息。 “据说他们整个策划组都特别喜欢你,觉得你特别好。”赵彦像猜透了他的心思,捏了捏他,表示和自己没关系,“你这么抢手,我以后搞不好还要排队竞争上岗啊,可以申请插个队吗。” 赵彦讲完只看着他笑,周深抿嘴笑了笑,话到了嘴边却讲不出口。“我要迟到了。”周深垂下眼睛小声撒娇,凑上前亲吻他的嘴角,给他一个告别吻。赵彦没有收回握住他腰的手,咬住他的嘴唇继续亲吻他。周深突然觉得车里的空调开得也太大了些,吹得他后颈冒汗。手都要伸到周深衣摆里去了,赵彦的电话又响,赵彦叹了一口气,给他理好衣服,收回手放他下车。 “我晚上不回去吃饭,最近有点忙。你自己玩吧。”周深俯身要关车门时赵彦交代了一句,他扫了一眼车外,不紧不慢地补充道,“控制一下工作强度,多休息。” “我也觉得我需要休息,你太贴心了。”周深皮笑rou不笑地回答他。赵彦接起电话,用手指点了他一下。 周深把车门拍上,看着黑车融进车流。赵彦总喜欢把他工作形容成“玩”,像在描述小动物的丰容设备。周深不太喜欢变成他言语中随意摆弄的小动物,但他难以反驳,无论是小动物的部分还是别的部分。如果能从中感受到乐趣就可以称为玩,这工作对他而言确实是玩乐的一部分。如果唱歌和音乐带来的快乐是毒品,他的星球的空气中将会是100%含量的海洛因,他的灵魂因为这样的快乐整个倚靠在这件事情上,绝不可能拔除。 周深转身要进大楼,一眼看到钱雷正站在门口,心跳慢了半拍。 他从不和人讲赵彦的事情。赵彦的乐趣不在于展现自己的存在感,他的需求都在周深这里,像悬着牵在脉搏上的线一般捏着周深的状态,只要求线在手中。周深更是出了名的嘴紧,他口中向来透不出半个字,何况他是所谓得了“便宜”的人,他性格如此,不愿意做到处宣传着卖乖讨人嫌的事情。所有描述皆为边角拼凑出来的模糊轮廓,知情者寥寥,被迎面撞上还是头一回。 他快走两步到了钱雷面前,像找到了树枝的树袋熊,扑在钱雷的胳膊上。钱雷拖着他进了电梯,偶尔低头看周深一眼,问他饭吃了没有觉睡得如何,又问他的工作安排。周深垂着脑袋捂住一个小小的哈欠,没骨头一样靠在钱雷身上,挑挑拣拣地回答他。他不想讲的事情钱雷向来不主动问,但当一件事情的体积足够庞大时,即便闲聊日常琐碎也会触及它的边缘,以语言试探编织出模糊的轮廓。聊天的内容像抛接球一样从未落到地面,真正的沉默却如同某种庞然大物的影子一般缓慢降临在现实世界,横亘在他二人的交谈之中。 常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他不可与人言的事情太多,即使在可讲之人面前也难以措辞无法开口,下意识一推再推,把自己推至言辞难以转圜又不得不答的境地。而所谓如意与不如意混杂,像墨滴入水中,一时之间竟也辨不清条缕。 周深半坐半立靠在高脚凳上,盯着面前的麦克风,制作人改动了几处,周深垂下眼睛听他讲,很想叹一口气出来。他少有这样临开口前依旧思绪纷杂难以控制的时刻,情绪的烦乱与不纯粹让他觉得自己难以开口。他抬起头,隔着玻璃看了看正在捏着谱子讲话的制作人,又把目光转向钱雷。他感到一阵慌乱,我这样是没法唱的,他想这样说。 他还没来得及想办法处理它,钱雷先叹了一口气,开始和他讲话。他不知道钱雷的意思是原谅了自己一直不和他讲实话,还是在简单地安抚自己,他烦的事情有太多,钱雷只是其中一项,但他觉得自己被有效地安慰到了。情绪找到了暂时的落脚之处,如细沙般落下去,钱雷慢条斯理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机里,而他数着秒,等待它完全沉底,然后开唱,像他们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周深原本给这首歌留出了一天时间,真的录起来进度倒很快,不到两点结束了录制,制作人鼓掌时的表情实在夸张。一屋子的人都没吃饭,片方来的两个人也陪着录了一上午,制作人心情大好,揽着周深的肩膀,说没有想到结束得如此之快,自己投资的新店就在附近,可巧金主爸爸也在,一定要请吃饭云云,不给周深任何拒绝的理由。 钱雷清了一清嗓子,开口要拒,周深立刻扭过头去看他,到了嘴边的话在周深的目光之下被迫咽了回去。他没办法。 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周深与人交往时的八面玲珑,他擅长针对不同的人调整态度,也擅长让人喜欢自己。钱雷觉得他像刺客行刺,对人会展露的缝隙之处有一种天然的敏锐,一击即中,从不失手,而钱雷也难以从这种袭击之中逃脱。 幼鸟会把出壳时看到的第一个人认成自己的母亲,钱雷倒不认为周深对自己有这样的雏鸟情节,但这种藏在湿润目光后的依赖的确像一种印随而来的本能。幼猫,幼犬,幼鸟,这样的依赖会让他想起那些年幼而又十足信任自己的事物,脆弱柔软地卧在他手中。没人能拒绝这样的信任,尤其当他深知这依赖来自何处。 钱雷有时看看日历会觉得很恍惚,人总是要变的,曾经卧在你掌心啄食的幼鸟长大了翅膀也要硬,就算当老母鸡也是有年限的吧。但即使他伸手摸到了光滑坚硬的羽毛,面对他的周深依旧持有自己的制胜武器。他常怀疑周深在故意利用这一点拿捏他,可事实如此,他的某些防线在他面前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