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莫子合这一摔过后，是彻底让林笙从林府搬了回来。不过这话是借着林老夫人的口说出，对于莫子合六岁时的落水重病，他们二老一直心中有愧。 林宣虽然不悦，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趁着自己在京城这段时日，长来莫府同meimei一起用膳。 郎中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番，莫子合身上除了些淤青外并无其他伤势，可他瞎着眼受了不少惊吓，醒来时人已经崩溃了。 原先林笙不在时他无非发脾气闹腾，如今倒是安静了，但凡林笙不在屋子里，他便浑身僵硬得如同石头般，任婢子怎么揉都弯曲不了半点，屎尿也拉不出。 林笙也想不通他怎么就一夜之间成了这副模样，在她看来，莫子合失明前对她算不上依赖，每次见面说不了几句话便开始发脾气，倒是眼睛看不见后开始巴巴地盼她来。 “呃...呃啊...疼...”少年绵软的身子陷在侍婢怀里，满脸涕泪地坐在床上出恭。 铜盆里噼里啪啦地落下几滩稍微成型的软便，满屋熏香也掩盖不住里面浓烈的腥臭。 “好了...今日又好些了...”从莫子合摔伤后过了五日，林笙如今已能坦然面对这些秽物。她从婢子手里接过莫子合累瘫的身子，帮他将腿上的毛毯盖好。 莫子合靠在她怀里呜呜地哭，竹竿似的细腿抖得厉害。 林笙将掌心搓暖，然后慢慢覆在他干瘪的小腹上，紧接着怀中便传来一声尖细哼喘，抽泣声也渐渐停了。 “林笙...你还会...管我多久？”莫子合睁着无神的双眼，轻声问道。 “这是什么话？我一直当你是亲弟弟，多久都会管。”林笙的手停顿了一下，笑着看他难得正经的样子。 “多久都会吗...”莫子合呢喃着她说过的话，自言自语地一遍遍重复。 给他喂完粥后，林笙揉着他的脊背将人哄睡，然后赶紧回去换了身衣服，备轿去百花楼与林宣用午膳。 顶层的包厢里，林宣已经早早等在里面，林笙刚坐下店小二便将一盘盘精致菜肴摆上桌。 林宣一向将她的喜好放在心上，每一道都是她喜欢吃的。 “听说你前些日子处置了莫子合院里的嬷嬷？” 林笙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但很快便恢复如常。 “是啊，赏了些银两，让她回家了。” “为何？” “不过辞了个下人，怎么竟传到哥哥这儿了？”她放下碗，有些奇怪地看向林宣。 林宣抿了口茶水，神情却严肃几分：“那是莫子合院子里的人...阿笙，你该知道，这般行事是逾矩了。” 林笙沉默片刻，脸上却并无半分动摇：“此事我问心无愧，重来一次亦是如此。” 屋内的气氛瞬间安静，林宣看着自己倔强的meimei，走到窗边叹了口气。 “你嫁入莫府两年，第二年时莫老和老夫人急病离世。莫子恒临危受命，他虽被自小培养，但莫家家业庞大，如今接手家族生意不过一年，根基尚未稳固。” “哥哥为何突然同我讲这些？” 百花楼是林家的产业之一，也是京城里最高的楼，从窗边往外望去便能俯瞰京城最繁华的街市。林宣凝视着相邻而建的老牌商铺，眉峰微蹙：“林莫两家居于龙头太久，暗地里已有一些家族悄悄联合，瞄准了目前莫家形势不稳，一旦抓到把柄便会大做文章。” 逆光下，林笙望着哥哥挺拔的背影，轻声开口：“哥哥是在怪我坏了林莫两家的名声？” “自然不是！”林宣转过身，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我一开始便觉得联姻之事荒谬，我的meimei只该嫁给让她心动之人，而非成婚后去学着爱上或顺从夫婿。莫家这一代本就棘手，抛开莫子恒早年与人未婚有子的传言，莫子合常年卧床，性子乖戾古怪，你嫁过来对他稍有差错就能被人大做文章。我不关心莫家如何，我只要阿笙不受伤害。” 林笙抱住他，一如当年那个依赖兄长的小女孩。 “所以...”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是有人要拿张嬷嬷的事做文章？” 林宣没有回应，算是默认。 “你这两年间，明面上谁也挑不出错，那嬷嬷若要说你表里不一便只能等着之后莫子合情况不好。如今莫子恒离府，若莫子合在这段时间出了事，你待在府上难以撇清干系。” “可我若此时回门，那不是坐实了...”林笙刚要开口便被打断。 “你若此时回门...”林宣握住她的肩膀，“是莫子恒安排好幼弟的照料事宜，然后给林府送信，体谅爱妻思亲之情，正好能回门小住一月。等你二人双双回府之时，幼弟已经不幸病入膏肓...” “哥哥！”林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能...子恒给林府送的信，是让我回门小住？” “是。” 她接过林宣递来的信纸，上面赫然显示莫子恒的笔迹，其中清楚地提及：已妥善安置二弟照料事宜，阿笙思亲心切，盼回门小住一月。 “他是你亲弟弟啊...你...你怎能...”林笙看着里面的一字一句，握着信纸的手剧烈颤抖。 林宣扶住她的手腕，准备带她回去。 “哥哥...”她站在原地，红着眼看他，“若有一日我是莫子合这样的情况，你也会这般抛弃我吗？” “阿笙，你怎么能这么想？在哥哥心中，没有人比你更重要。” “好...”林笙笑着点了点头，将脸埋进林宣怀里，“那我想子恒也只是一时糊涂...我知道哥哥是为我担心，但我必须承担我的责任。我宁愿...问心无愧地被千夫所指，也不愿心中惭愧地安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