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存在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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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上有窄门*,只容一人行。 *:窄门源自路加福音。 01 大约在我不到两岁的时候,我有了人生中第一次模糊的记忆。那是一个黄昏,太阳一点一点地坠落,大片的金黄涂抹在玻璃窗上,反射进摆放着百合花的花瓶里。电视里解说歇斯底里地喊着克罗斯比的进球,整个冰球场都在为他欢呼。金球,金童,金色的百合花香,这是我对克罗斯比最初的印象。 02 克罗斯比肯定不记得了。我曾经在更早之前在赛场上见过他一次。那个时候我大概五岁不到,被装扮成小小的吉祥物,满脸都是红色白色的颜料,镜子里我看着一个涂着加拿大国旗的脸,恍恍惚惚认不出自己。 年轻的克罗斯比穿着国家队的队服,站在冰面上,滑行的时候像一支开了刃的尖刀,凛冽又锋利。我用眼睛捕捉他的身影,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上帝最宠爱的孩子。 到了加时赛,我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拼命地喊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当我喊到克罗斯比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朝我看过来。锐利的,势不可挡的,无所畏惧的,仿佛烈火燎原,无往不利。我与他隔着上万人对望着,我想他一定会赢。 上帝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请让他赢。请让他一直赢下去。 后来我在很多场合看到过这双眼睛,一从野火,灼灼而生,我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不会设想一丝后退的可能。 03 在我约莫十岁的时候,我的名字第一次被报纸做成了标题,明晃晃地张扬在温哥华当地的报纸上。我不知会有多少人在那一天认识了康纳·贝达德这个名字——这不重要,反正他们早晚都要知道。我看着自己和人争球的背影,巨大的98号几乎把我整个人覆盖。我想总有一天我会背着这个硕大无比的98号,同整个联盟独一无二的87号站在同一个冰面上。我与他并肩称王,我们将会是这个繁华时代最锋利的剑,加拿大乃至整个冰球历史上都应该有我们两个的名字。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不断沸腾,泛起阵阵涟漪。 我想了很多冰场上与他相见的方式。 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04 我想过很多我们相见的情形,当我站在冰场上,整个人都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我握着球杆的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周围的欢呼声已经逐渐远去了,我听不到他们的呐喊,我听不到裁判的寒暄。 我想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无数次走进我梦里的,不服输的眼睛。 然而只有皱纹。 这个时候我才惊觉,原来小孩子的时间与大人的十年是远远不同的。十年的时间让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长成如今足够与他较量的对手,也让他从那个上帝为之偏爱的孩子变成如今两鬓斑白的成年人。一个普通的成年人。 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瞳孔中窥见一丝一毫当年偶像的身影。 结果令我大失所望。 我曾用所有的喜欢装扮着他,将他搓圆揉扁,将他与神一比一地并列在最原始的记忆中。当我离他越远,他便越完美无缺,我站在爪哇地里,仰望的时候看见我为他塑的金身在回忆里闪闪发光。他因我的幻想而无比美丽。 05 我至今才想起事情的蹊跷之处。 那些细节因我的粗心而被抛诸脑后。 比如说,新闻上写的永远是,辛尼·克罗斯比的接班人康纳·贝达德。比如,我同他站在同一片冰场上的时刻只会是在球队比赛时。冰上有窄门,只容一人行,我从来都不是与他并肩而立的队友。 如同垂垂老矣的狮子王必定要被辛巴取代,我成为了联赛里另一个被视为加拿大未来掌舵人的存在。 我站在冰面上,目光所及之处,人山人海,每个人都在欢呼着我的名字。我知道,这是神存在于我生命中的时间。 然而,然而。 我看着克罗斯比,久久地沉默不语。 “比赛开始了。”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提醒我。 我眨了眨眼睛,发现眼泪从头盔的缝隙中掉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