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加更）姜榆同学
院子里的杂草几乎有半人高，姜榆从他肩头望过去，枯黄的叶子与绿叶重叠，掩盖掉院中的石板路。 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在H市租到这么荒凉的一个民房，这场景装扮一下直接可以拉去做鬼片背景板。 姜榆想起什么，问他：“我记得你很怕鬼啊，怎么租这？” 厉砚脸色顿时黑了，显然那段记忆对他来说不怎么光彩，且记忆犹新。 视线中的黑夜逐渐恍惚，慢慢地与高二那年蝉鸣的夏夜重合。 姜榆和厉砚高中时皆是走读，她是没钱住校，而厉砚是家离得近。 高三的教室就在一楼，高二在三楼，姜榆无数次在上楼的途中路过他们的教室。 厉砚天生就比旁人耀眼，他坐的不是靠近走廊的那一排，而是靠窗户最里最角落的位置。 姜榆近视，不得不戴上并不匹配度数的眼镜，才能在匆忙的脚步中，偷偷瞥他一眼。 为了还他垫付的医药费，她愣是在他必经的回家路上足足蹲守了半个月，翘了几个晚自习，才摸清了他放学回家的路。 可到了真正要还钱的这一天，她的双脚根本赶不上两个轮子。 厉砚骑着自行车飞快，在那条只有一侧亮着路灯的双向车道上，拉链敞开的校服飞扬在他身后呼啦作响。 那晚很闷，空气里没有一丝凉风，姜榆在他身后拼命甩着两条腿却怎么也赶不上。 起先他只是正常的骑行速度，而后不知怎的，越骑越快，整个屁股脱离坐垫就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索命。 姜榆跑得脚底发麻，大腿抽抽的疼，快到转角时，左脚因过于心急猛的一歪，人不受控扑倒在地。 眼看追不上了，她只能用尽剩余的力气大声喊：“学长！学长！” 厉砚不仅没停，脚下像踩着风火轮几乎快蹬出火星子。 姜榆拼尽全力大吼：“厉砚！” “叽——” 很长一声锉鸣，自行车后轮离高地面十来公分，车轮堪堪停住。 姜榆看到厉砚很惊恐地回头，头一顿一顿的，就和卡了的磁带一样，那表情和平日地云淡风轻完全是两个人。 在看清从地上爬起来的女生穿着同校校服后，他虚虚松懈肩颈。 “有事？”厉砚问的不耐烦，凉汗黏着后背，很是不舒服。 姜榆一瘸一拐地走到他面前，拉开书包内侧拉链伸了进去。 厉砚见此立马跨上车，想也没想开口拒绝：“抱歉，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把努力追人的这点心思多放在学习上吧。” 他明显有被吓后生出的厌恶感，姜榆抿唇，一把拽住想要走动的自行车。 “啊…”她吃痛缩回手。 车子没有后座，她抓住的地方正好是轮胎中间的轱辘，厉砚脚一蹬，差点没把她手指绞进去。 厉砚蹬不动，便停车看向后轮。 姜榆将通红的手指藏在身后，快速从包里拿出试卷包裹的一沓现金递给他。 “这是上次你帮我垫付的医药费。” 她掏的时候手松了松，将向尹伊一借的那三百落回包里，连同一封草稿纸写的感谢信也松了下去。 “医药费？” 厉砚困惑不已，上上下下打量她。 姜榆不敢抬头，但也知道厉砚早就忘了她，毕竟这事隔了太久。 可为了赚到这八千六，她硬是熬了一暑假，从最开始的洗碗工，到去前厅干销售。 一瓶488的酒她只能挣到五块钱的提成。 洗盘子在短短两个月里是没办法凑到那么多钱的。在寒假的半个多月假期里，她洗到指关节发肿发痒，才攒到高一下学期的学费1200块。 高一结束的暑假，她特地挤到前厅帮忙转台，顺利推销出了第一瓶酒。 这世界上很多事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就比如这五块钱提成，并没有出现在她当日的工资里。 前台见她可怜，把那日的小票找给她看，酒水一栏，写的却是大厅经理的名字。 姜榆立马去找她质问，可那经理眼睛抬到了头顶上，说她一个洗碗的小屁孩，只是卖了一瓶酒而已。 可这根本不是五块钱的事。 姜榆扬言要找老板调监控，但谁都知道，这种小事酒店的老板怎么可能在意。 她不服，精瘦的脸上写满了倔强。 这事很快闹到了总经理那，总经理也是个笑面虎，他找到姜榆谈了下事情经过，从容不迫地取了五块钱现金给她。 姜榆没要，她只是看不惯大厅经理将别人的努力划到自己头上。 总经理又提出许她去前厅帮忙销售酒水，洗碗的日薪照结，酒水卖出多少算多少。 她答应了这个方案，毕竟她要挣钱。 姜榆的性子淡，并不适合销售的工作，她知道自己不行，就一遍遍学别人的推销话术，她也知道自己勇气不佳，就在空闲时和每一位来往的客人打招呼锻炼自己。 直到她一天内卖出了六十多瓶酒，破了店里的日销量记录。 后来的销量不咸不淡，但姜榆想，也许能赶在厉砚高中毕业前凑齐呢？ 她拼了命地推销，就连三四人的散客她都要去转一圈。 转折就在一天下午，临近开学不到三天，扣掉学费她手头连五千一都不到，厉砚给她垫付的医药费足有八千九百多。 天知道她出院的时候拿到那张出院小结和发票时，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快昏过去。 而收费单上字迹潦草形似艺术体的厉砚二字，却让她心口发暖。 抱着能挣一点是一点的心态，她照常给包厢客人送菜，顺带推销了下店里的几档酒水。 包厢是是十人座，但客人却是只有两人的散客。 其中一人坐在上首，看着是个老板级别的人物，他看她年纪小，顺嘴多问了几句。 姜榆虽然卖酒心切，但吃人豆腐的腌臜货她也见了不少，模糊答了几句就想开溜。 没曾想客人喊住她：“你别多想，我有一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她在国外念书，我看到你就想到她是不是也在国外这样勤工俭学。” 姜榆攥紧了手中的托盘，头低的几乎快埋进胸口里。 “报个银行卡卡号给我吧，我给你点小费。” 姜榆诧异抬头，在客人完全没有其他心思的眼神中再次低下去：“我没有银行卡。” 那男人猜测她还是未成年，便掏出手机耐心道：“那你留个联系方式，等你办到银行卡了我给你转汇。” 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心的人？ 姜榆心里疑点重重：“我没有手机。” 那男人和身边人对视一眼：“小张，你把公司配给你的手机给她吧！身上有现金吗？一起给她，等回去我给你报销。” “好的，老板。” 那人依言掏出手机备份数据，而后递给了她，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三千二百块钱现金。 红彤彤的毛爷爷在他手上似乎变成了沉甸甸的施舍，姜榆一时不知接还是不接。 男人看出了她的犹豫，爽朗笑道：“收下吧！在国外小费是很正常的事，况且我是来这考察市场，明天就走了，没人会找你要回来。” 姜榆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那是一款当下最新的手机，可惜还没轮到她买张电话卡试一试功能，就被家中那个成天喝酒喝的烂醉的男人摔坏了。 厉砚接过在手中掂了掂，柔和下眉眼问：“还有事吗？” 姜榆指了指那沓钱：“不用数一数吗？” “不用。”他恢复平日在校一贯的温和，“早点回家吧。” 他歪头看了眼手中皱皱巴巴却接近满分的试卷，对着姓名那一栏，慢慢悠悠念出了她的名字。 “姜…榆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