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雪祭

    另一边，一辆黑色迈巴赫朝一处市内高级住宅驶去。

    成舟瞟了眼副驾驶座的尹素游，抽了口烟道：“你最好有点感恩之心，我第一次坐这个位置，真他妈难受。”

    迈巴赫的受众本就不是坐驾驶座的人，也不适合开。驾驶座空间不足，成舟又很高坐着不舒服，他平日坐公务车都有司机，再加上他心情本就烦躁，直接骂了声。

    尹素游白着脸不说话，他就这个态度将她骂了一顿，还要她说谢谢吗？

    “尹素游，你真的是不知好歹。”成舟也不知为何今天愿意和她多说几句话，“王安羽提醒了你柏森不好惹，你还敢站起来。今天那场面华峰如果不管你，你想过怎么收场吗？你以为你站起来不畏强权那两下很与众不同？小说女主角本尊？少看点那种书，看多容易坏脑子。”

    尹素游尴尬窘迫，脱口而出：“我是看不上你们的阶级优越感！”

    成舟不冷不热道：“看不上阶级优越感你怎么非要嫁给我？”

    尹素游一窒，还在思索怎么说，成舟已经凉凉道：“别跟我说什么爱我，有钱男人谁不爱？”

    她爱他跟他有钱没关系吗？她可以说没关系，她爱他的优雅洒脱、品味非凡，也爱他的学业优异、商场博弈，但她爱的这些不都建立在他的有钱上吗？成舟只会把她的话当做一个笑话。

    成舟淡淡抽着烟继续道：“尹素游，你如果想嫁个有钱人不如去追华峰，他比我有钱。”

    “不是说你爸...”尹素游愕然脱口就说，反应过来赶紧闭嘴，这么说出来好像真的是她多关心他家财富一样。

    成舟习惯了她的说话不过脑子，睨她一眼，直说：“怎么？听人说我爸是西海首富？我告诉你，富豪榜被我们叫杀猪榜，谁敢财外露？这些年排的那些首富都是虚的。西海有且只有过一个首富，华君言。”

    “峰哥的爸爸？”尹素游对这个名字有一点点印象。

    “嗯，老华总那时候随意换立市长，省长见了他都怕，黑白两道通吃。听说他死时候把流动资产全给华峰了。”成舟到了小区门口，结果门卫直接给放行了，他皱眉，“你们小区安保能不能好点？这样随便放陌生车辆进来多危险。”

    尹素游立刻面红耳赤，她知道她住的地方虽然算高档小区但跟他远远不能比，脸色青白相间，急道：“我知道我们不如你，但这也是我爸妈清清白白挣的！”

    成舟无语之余更多是失望，他侧首，认真看了眼她，道：“尹素游，你爸妈没教过你好歹是吗？你以为你过度敏感的自尊心是楚雨荨？很有个性？让别人和你说话要增加沟通成本你觉得是好事？”

    尹素游闭着嘴不说话，就是一个劲落泪。

    “我知道我比不上王安羽，可是我比她喜欢你啊。”尹素游哭出声来，“是，你是有钱，可是未来的金比不上到手的铜，追我的小开不是没有，给我送车送房，一个包就只换我见我一面。但我还是喜欢你。甚至...甚至...”

    成舟没再抽烟，看着燃烧飘起的烟雾，问：“甚至什么？”

    尹素游往常爱美，尤其在成舟面前，哭都哭得美，但此刻她哭得毫无形象：“甚至为了留下这个孩子，我去求了峰哥，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不求他了！我不能那么无耻，仗着他好，就这么再三再四拖累他！”

    成舟没有说话，半晌，淡淡笑了笑，道：“未来的金比不上到手的铜，这话谁教你的？”这可不像尹素游这脑子能想到的。

    尹素游正哭着上气不接下气呢，突然听到他问这个，直接就回道：“段嘉滢...”

    成舟似叹气似无语笑了一声，真是个傻子，什么都说。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说这是自己说的让别人觉得她有智慧，或者说这是自己母亲说的，让别人觉得她有聪慧明事理的家庭，只有眼前这个傻子才会实话实说。

    “尹素游，说话前要动脑子。”成舟弹了弹烟灰，道：“王安羽愿意亲近你，你就抓住机会。你不知道北戴河那些老人们有多喜欢她。王安羽这种女人，娶到了不是贤内助，而是如有神助。”他并不掩饰这份想要，和得不到的惋惜，而这种直白在两性关系里是充满优越感且不尊重人的，就像他刚才带着优越感的关心。

    尹素游却忽然觉得脑子有点清明了，人心果然相同，都喜欢高攀月光的东西，她迷恋成舟是高攀，成舟觊觎王安羽也是高攀。

    车子停在楼下，成舟没赶她下车，而是道：“尹素游，我问你件事，你最好知无不言。”

    尹素游抬眼，道：“你说。”她还有什么选择吗？她还有其他价值吗？

    成舟拇指摩挲着烟，问：“7.9严打那次，西海黑白混乱，两个帮派街头火并警察只是封锁大桥都不敢上前，整个四省都黑白不分官商勾结，中央派了王安羽父亲来处理这件事...”

    尹素游愕然打断他，“王安羽父亲来过西海？”

    “嗯。”成舟意识到跟她说多了，他潜意识还是把她距离放近了，他只能补充警告道：“你不要到网上去查。”

    尹素游有点尴尬，他怎么知道她在网上查过王安羽父亲，但王实在是个大姓，姓王的高官着实不少，她也没对上号。但今天知道这个来过西海的经历，她可以查到了。

    成舟顿了下，认真问道：“你听好了，我要问的是：你知不知道，王安羽父亲在西海这段时间，华峰做了什么？”他对王安羽也算小有了解，她对华峰的感情简直是放下身段失去原则，这不正常。

    尹素游脑子飞快运转。

    她该说吗？尹素游没什么脑子，她想不到成舟为什么问这个，想做什么，是好是坏，但她知道如果她不知道后果，那么她就不能说，这是一种愚钝的本能的保护，尽管也许那个人根本不需要她保护。

    她当然知道，华峰受伤了，应该是枪伤，甚至差点死了。

    但是尹素游道：“我不知道，我算什么东西啊，怎么能知道这些事。”

    成舟的脑子怎么可能不懂这种笨人的保护方式，显然在这关键时刻，她选择了华峰。

    成舟气到失去高高在上的游刃有余，口不择言冷笑：“尹素游，我劝你照照镜子，王安羽看上的男人，你也敢肖想！”

    尹素游凄凉笑了笑，不反驳，只是安静回：“我知道了。”

    她沉默下了车上楼。

    很晚了，楼上关着灯，但她一进门，mama就从房间出来了，快速开灯走到她身边，“囡囡回来了哦，怎么哭了？是那个男人他又欺负你了吗？”

    尹素游的mama开美容院，常年做医美，保养很好的美女，她心疼看着女儿，握着女儿手：“囡囡不哭，咱们家过得也不错嘛，mama也有钱给你买好车，奔驰宝马你喜欢哪个？还是保时捷？也不是非得去他们家受气。”

    尹素游眼泪更多，只觉得愧对父母，她摇头，“不是的，我喜欢他，我好喜欢他。”

    成舟俊美、名校毕业、名下有公司出手阔绰、自信洒脱，满足了少女对于贵公子的所有幻想。

    尹素游母亲叹气，又小心试探道：“我倒是觉得华峰更好嘛，有钱不说，还有你尹姨这层关系。毕竟你尹姨多喜欢你，临终都嘱托他照顾你，你看他对你多好，你怀了别人的孩子，他都去帮你保...”

    “你别说了！”尹素游大声打断母亲，她可以把狼狈给任何人看，独不能给华峰看，她可以贪慕任何人的财富，独不能贪慕华峰的，如果她这么做，那就真的连她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是啊，人人都说华峰对她好，但是她自己知道，他帮她解决事情，却从不关心她的情绪，除了事情，他甚至不和她多说话。

    她弄丢了他？不，或许是她从未拥有过他。

    尹素游突然泪如泉涌，她跑进房间，在房间翻找，可是她把柜子都翻找完了，整个房间被她翻的一片狼藉，也没找到，她就跪在地上继续翻。

    “囡囡在找什么啊？”尹素游母亲跟进来，给女儿道歉：“对不起，囡囡别哭了，mama不该说那些话的。”

    “没事妈。”尹素游摇头，只是问：“我的娃娃呢？”

    “什么娃娃？”尹素游mama没明白她问说哪个，还以为是她收藏的那些迪士尼手办，她问：“星黛露还是饼饼狗？”

    “不是！”尹素游着急声音就会大起来，“我要那个白色小熊，峰哥给我买的那个小熊！”

    尹素游mama这才反应过来，她喃喃自语，“这都好多年了...”

    “帮我找到啊！”尹素游着急地哭起来。

    “好好好，我帮你找，你别哭。”尹素游母亲更了解家里的布置，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挨个翻，翻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翻到，她只能说：“搬家那么多次，可能丢了。”

    丢了。

    尹素游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她瘫坐在床上，失魂落魄，到底是丢了什么？丢了那个快乐的小女孩，还是那个快乐的小女孩丢了她的哥哥？

    “囡囡...”尹素游母亲叫她，但她也不回，只是如同孤魂一样坐在床上发呆，满脸泪水。

    尹素游母亲叹口气，开门安静出去了。

    过了好久，不知道多久，门被推开，伴随着母亲兴奋的喊声：“找到了找到了，在咱们家以前那个老房子的储藏室呢！还好你小时候的东西我都没舍得丢。”

    母亲把怀里抱着的小熊玩偶递给她，白色小熊落了灰，母亲又用袖子擦了擦，其实她身上也有灰，去之前那个老房子翻找了那么久，身上当然有灰。

    尹素游无声落下了泪，着急将小熊抱进怀里，好像又回到十多年前的雪季。

    小小的她也知道这个哥哥有钱，就问他：“峰哥，你给我买那个布娃娃，我带你去看尹姨的老家好不好？尹姨家在我们村都可气派了，门口有个大桑树，尹姨还爬上去给我摘过桑葚，特别甜。”

    那个身上还带着血腥气的少年走到商场给她买了她要的白色小熊，把剩下的钱塞进她兜里，然后对她道：“快回家吧。”

    尹素游抱着小熊心满意足往家走去，等到她反应过来不对劲转身去追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如果...如果那天她追上了他，或者她聪明点，早点反应过来，将他带回家里照顾他，结局会否不同。

    其实结局不会有不同，若有不同早便不同，山水相逢兜兜转转也会不同。

    但人总是会无尽去美化没走过的那条路，幻想事物的另一种可能。

    尹素游抱着已经很旧的白色小熊进入梦乡，像抱着一个久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