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天空暗淡阴沉，厚重的云层不断翻滚，如远古大巫的裙摆，一群突兀的海鸦飞过，霎时倾盆大雨落下。 身上衣服彻底被浇透，砸在脸上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海浪，冰冷咸湿如鱼市屠夫的柴刀。 我们的船像只塑料玩具，被海浪轻而易举掀到高空，不断推往海中央，直到海岸线在我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海浪如一条巨蛇在海面之上夸张舞动，突然埋头潜入水下，我们失去托举，直接被重重摔下。 所有人都惊叫出声。 载着十几人的中型游艇在苍茫的大海之上渺小如蚁虫，船身出现裂缝，即将四分五裂。 雨越来越大，天色越来越暗，直到伸手不见五指。 老爸和其他年长的巫师站在甲板上，神色十分凝重，他们高举着魔杖，极力维持住船体结构。 无穷无尽的黑暗海面上，魔杖发出的点点光亮是中唯一的光源。尽管微弱得只能照亮对面伙伴的脸，但总算不会使人陷入彻底的绝望。 巫师们围成一个圈，将魔杖顶端聚集在一起，一个巨大的结界光球缓缓出现，上升，逐渐笼罩至整个船身。 又一个巨浪打来。 光球剧烈晃动了一下，但还好没有破灭。 甲板上有好几个人跌倒了，又互相搀扶着爬了起来，重新举起魔杖。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海水之下好像有庞然大物在涌动。 我甚至感觉下一秒船就要翻了。 海伦和我躲在船舱，她缩着身子，紧紧抓着我的手，失焦的瞳孔对着外面那块沾了海浪浮沫的甲板。 ”伊薇特！海伦！现在情况极其不妙，我们决定先回程！你们躲在里面，千万不要出来！“ 狂风暴雨中，我听见老爸说。 海伦的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嘴里不断念叨着“父亲，父亲。” 我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她。 她抽开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刺耳的声音，不断用力摇头。 “海伦！海伦你怎么了！”我问。 海伦就像听不到我说话，目光停滞，没有任何表情。 突然，她将手从耳朵上放下，站了起来，像个木偶人，身形僵硬地朝甲板上踏过去。 我赶到前面拦她，被她一把推开。 她不知哪来的牛劲，我直接撞到了一块凸出的铁架上，鼻梁擦破出了血。 “父亲，我来找您了。”我听到她呢喃。 “海伦！你要做什么！” 我爬了起来，整个人抱住她，把她往船舱带。 可我的力气竟然抵不过她一半，反而被她一路拖往船沿。 老爸注意到了我们，却因为要维持快奄奄一息的光球，根本抽不出手管我们，心急如焚。 “你们要干什么！疯了吗！赶紧回去！危险！” 我已经被海伦带到了船边，双臂努力攀着栏杆，每块肌rou都在拼命发力。 “伊薇特！回去！海伦！听到我说话吗！” 我也想回去。但我不能不管海伦。 假如我现在放手，海伦就要把自己送海里喂鱼了。 老爸担忧地看着我，银色的头发被卷得乱糟糟一团，五官被咸湿的海水浸染，像是苍老了好几岁，眼底稀碎。 我朝老爸勉强地笑笑。 ”老爸，不用担心。您也知道，我上决斗课从来都是百分百物理攻击，偶尔还能赢，力气很大的，绝不会让我俩掉下去的。“ 突然，海面之下传来类似击鼓的声音，直穿耳膜。 砰。砰。砰。 砰。砰。砰。 整个海面开始随着声音的节奏震动，每震一下，我们就被从船头甩到船尾，再从船尾甩到船头。 突然，声音又戛然而止。 趁着这个空隙，我拉住海伦往船舱跑。 海伦不知为何又不反抗了，浑身软绵，和刚才判若两人。 就在我们要进船舱的时候，她扒着舱门开始尖叫。 不仅是她。 我还听到了其他人的惊呼悲叹。 “奥丁在上。梅林在上。“ 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暂时平静下来的漆黑海面上，一颗巨大的蛇头正缓缓浮出水面。 紧接着是至少有十几条我们船宽的粗壮蛇身。 巨蛇向上伸展着身体，直至矗立云霄。 海水从它幽黑如浓墨的鳞片上倾泻而下，堪比盖朗厄尔瀑布的水流落回海面，打出惨白的泡沫，极黑极白之间，渡上银光，如同死神的加冕。 两颗硕大的幽绿色瞳孔如悬浮空中的幽灵船，沉默地俯视着我们。 “是…….耶梦加得…….” 耶梦加得。 我只在神话里听过的名字。海底深渊的尘世巨蟒。被逐出圣地的罪恶之子。每个北欧孩子夜里的噩梦。 它的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我擦了擦被雨水沾湿的睫毛，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晰。 那条巨蛇嘴里的，是一副人体骨架。 骨架上的头颅，那张残破但依旧能依稀辨认的脸。 正是海伦的父亲。亨利卡尔森。 海伦也看到了，哆嗦着嘴唇，靠在舱门上大口喘气。 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溢出。再睁开时目光坚定。她抽出魔杖，指向巨蛇。 “请把我父亲的遗体归还给我。” 巨蛇的瞳孔突然变红。如天上出现了两轮血月。 海伦的眼睛也变得鲜红。 “耶梦加得和我说，需要用另一个人来换。”她呢喃。“请各位把我父亲的遗体带给我的母亲。” 说完她就要往海里跳。 大家都喝止她，让她不要做傻事。 海伦这次是下定了决心。力气比之前还要大。 我又拉不住她了。拉扯间，又和她再次回到栏杆边上。 僵持之下，我额头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我就快没力气了。 “海伦，听话好吗。即使你跳下去，你的父亲也回不来了。”我说。 “海伦，你听得我说话吗。” “海伦，你是被什么控制了吗。海伦，这不是你的本意，对吗！“ 巨蛇突然用尾巴击打海面，一道巨浪朝着我们劈来。 船身失去了平衡，我和海伦直接被打出了船身外。 ”伊薇特！我的孩子！“我听见老爸痛苦的呐喊。 我用了全部力气把海伦托到了栏杆里面，然后试图抓住栏杆。 不知道是因为栏杆湿透太滑，还是我手臂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我没有抓住栏杆。掉了下去。 被海水淹没前，我看见了海伦的瞳孔恢复正常颜色，惊慌失措地大哭，还有老爸也不顾结界光球了，冲了过来，跪在栏杆前，朝我伸着手臂，却无论如何抓不住我。 十八年说短也不短，说长也不长。 还好今年生日记得给自己过了。 否则说不定真要变成海里的丑陋大章鱼了。 我笑了笑。闭上眼睛。缓缓沉入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