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柠香膏

    五点一刻，下课铃准时响起。

    各式欢呼也在同一时分冲出口腔。

    “还有一天就是难得的小假期咯，待会要跟我们出去玩吗？”前排的女生飞快转过头，缀满小装饰的辫子扫来，“是老地方，那里又上新了哦。”

    林书宁右颊泛起浅浅的粉，她浑然不觉地垂着头，将两三本习册一股脑塞入书包。

    背包出奇地挤，她眨眨眼，伸手向深处探去。

    “快快快别磨蹭，走啦！”等不及看起来依旧在磨蹭的林书宁，唐斐然一手拎起未下课时就已收拾好的包，一手挽住林书宁的胳膊就往外拖，“六点打烊，不然要赶不上了！”

    话音刚落，周身又围来两个女孩，陈珏与王尔璇大呼小叫地讨论待会的计划，热闹异常。

    她们四个，出了名的形影不离。

    夹在腋下的书包口大敞着还未拉上，人已经被扯得东倒西歪地走远了。

    “她们感情可真好啊……”有人侧头望向走廊，见人都转入楼梯口了，才犹豫着开口，“真不知道她们怎么玩到一起的。”

    “‘她们’？应该是‘她’吧。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跟别人勾肩搭背……”值日生凑过来，装模作样地捏紧鼻子做鬼脸，“身上那股味可真让人受不了，怎么形容——实打实的穷酸气？”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还挺厉害的……”坐在后排的男生起身去拉开窗帘，橘色夕阳穿过点点浮尘，打在写满粉笔字的黑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或者说，她们两个人都挺厉害的。”

    教室里余音三两，穿堂风一卷，四散纷飞。

    脚步踉跄间，林书宁下意识搓动小臂抽出后疼痛发麻的指尖，微小红点下略带湿润。

    她把血擦到深色的校裙内侧，和往常一样，没有人察觉到。

    “对了，你书包鼓鼓的，”唐斐然细长的手指抓握她挂在包侧的毛绒挂件轻轻摇晃，她的笑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风，却又带着一丝狡黠，“里面是不是塞满了情书啊？”

    “你就别瞒我们了，听说最近你在二年级很受欢迎哦。”陈珏一阵挤眉弄眼，调侃道，“人送称号‘带刺蔷薇’！”

    “你哪里听的消息！”王尔璇推了陈珏一把，“还有，这个称号好逊，给我们家书宁干到哪个年代去了！”

    夕阳半落云层，余晖打在女孩笑闹时的脸上，仿佛在她们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五官变得迷离而朦胧，看不真切。

    “没有的事。”林书宁摇摇头，试图转移话题，“走吧，我倒是很在意新品呢。”

    “哈哈哈这就迫不及待了嘛！”

    嬉笑间，自己脖颈肩背处处是少女们环来的极具生命力的手臂，纤细且有力。它们如同肆意生长的白色藤蔓，越缠越紧，锁得林书宁呼吸困难。

    但她还是面色平静地客气回话，在女孩们抱作一团大笑时也适时牵动嘴角。

    一切和往常一样。

    目光在琳琅满目的饰品间穿梭，最终定格在一条暗纹细腻的丝绸发带上，唐斐然一声惊呼，其他人便被吸引过来。

    少女侧脸的线条流畅而柔美，灯盏亮眼的光打下，镜中，她的面孔宛如初绽的百合，洁白细腻。刚戴上的发带轻划发间，随她歪头的动作，投下一片斑驳而动人的阴影。

    “不愧是新品。还是流云纹样，好飘逸，非常衬你。”陈珏帮她调整好兔耳结的位置，顺势横屏架好手机，“正所谓‘宝剑配英雄，红粉赠佳人’——”

    “一个字，嫩得出水！”王尔璇同样不吝赞美，毫不客气地挤在一块对镜自拍。

    三人轮流变换角度，接连摆出几个俏皮的姿势，笑闹中度过了一段时间。直到笑声渐歇，唐斐然才注意到林书宁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安静得格外不和谐。

    “书宁，你不加入我们一起拍照吗？”唐斐然问得轻柔，话音中充满掩不住的关切之意。

    射灯的光线尖锐刺眼，明亮到让她感到有些眩晕。

    不过这个理由，感觉就像是吸血鬼的嘴里才会说出来的一样……

    林书宁的目光从镜子前那群围得紧密的女孩们身上轻轻掠过，她态度客气，摆手拒绝道：“不用。毕竟待会还有正事要做。”

    唐斐然略一挑眉，却也没说什么。

    不多时，三人转悠着回来，见林书宁依旧两手空空，陈珏有些不太满意地撇嘴：“还是去选一个吧，说好一人一样，没带来不许回来见我们哦！”

    “好，你们拿给我后再去挑，这样不会太耽误你们时间。”林书宁点头，示意她们把相中的物件拿给她。

    “哼哼，请看——”

    陈珏和王尔璇都哗啦一声摊开手掌，两人选的都是挂着晶亮配饰的钥匙扣与挂件。

    王尔璇手中甚至还多了支做工精细的胸针。

    一个人选两样东西？

    见林书宁漆黑的眼眸望向她，王尔璇赶紧吐了吐舌头：“别老盯我呀，上周我生日，迟来的礼物也是礼物！而且斐然她没反对。”

    这是王尔璇第四次用“过生日”的借口了。

    林书宁点点头应了声“好”，接过她们递来的仍带有温热体温的小物件，抓握间丁零当啷的，经空调凉风一吹，逐渐冰冷起来。

    “你的呢？”

    还有一个人没有把她选定的东西交给自己，林书宁向唐斐然做了个抬手的姿势，眼看着对方的表情逐渐生动起来。

    “你就不好奇我选了什么嘛？”唐斐然将背在身后的右拳慢慢地移到林书宁眼前，手中似乎握着一个小巧的圆铁盒，“当当——是这期的新品香膏！青柠香，想着适合你的气质，专门挑给你的！”

    “学校那群人疯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最近来看，情况不是好多了嘛。跟我们在一起，就别太在意他们。”

    她伸手握住林书宁冰凉的上臂，笑得真诚：

    “那么，这次还是麻烦你了。”

    橱窗外，唐斐然对着玻璃哈了口气，指尖在水雾中自由流畅穿梭，在雾气散尽前，将字的内容映对正在低头挑选物品的女孩脸上。

    或许是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林书宁纤细的个子并不算高挑，垂顺的短发末梢也微微泛黄，低头时总遮掩大半五官。

    脸颊处，因辫子扇扫而泛起的红痕早已褪去，仍旧白皙的面皮上却是气雾蒸得模糊的眉眼，上面一笔一划清晰刻着层叠的字样。

    ——小偷。

    她看不到的。

    唐斐然红润的唇动了动，没有任何声音。

    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

    她呼地朝玻璃吹气，转瞬间，字迹又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