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微风拂过新都会

    场地终究有限，在双方都站定在了竞技台上时，魔法阵驱动，一层夜幕笼罩呈倒扣的碗状扣下来，山峦的虚影拔地而起，两队的成员的身体也变成半透明。

    他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暂时的领域中，不过其中的战况被投射在这里。

    魔兽纷纷变回本体，或狰狞或华美的本体中人类的身形格外显眼。

    “……‘拟态’。”

    美纳斯念动咒语，银光大盛。阿普利比赠予的银莲力量、左手的义体虫的魔力还有各种她在这段时间吞噬的魔晶魔力自左手蔓延全身——

    她的身体变成只能看到曲线轮廓，也没有容貌的百米的银白光体，布满莲花纹路的魔力凝结成的银纱包裹这具躯体。卷曲的银发如同银河，在领域的夜风吹拂下溢散点点银芒。

    这样的拟态以她目前的实力只能维持不足一小时，而且体型也不符合常见的利维坦的大小，但是无论是攻击力还是防御力都已经达到了利维坦的最低标准。

    她握着变成了等比例大小的圣金权杖，按照队伍的安排站定在相应的山尖。

    很多观众都是抱着看她的心态而来的。不为别的，这些在地下城生活了几十年的魔兽，本来就与世隔绝，对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更加无法抵抗。他们试图看到这个人类的失败，但是一直以来她的表现都出兽预料。

    而且她甚至不像他们认知中的人类一样总是有着奇奇怪怪无法理解的执着，除了第一场，她毫不犹豫地屠杀敌人，仿佛那具人类的躯壳里装的是魔兽的灵魂。

    在观众席的某个角落，坐着轮椅的苍白瘦削的魔兽忽然浮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阿玛的眼平静到荒芜，不过在看到那奇迹般的光体时，黯淡的灰金眸子泛起了些许波澜——或许是希冀。

    美纳斯看到了前方的一座山尖上盘踞的巨大蝶翼蜥混合种，它的周身长满尖刺，可以脱落，在上次遇上时曾经扎穿她的腹部。杀了它，暗杀者就一个不剩，她也就能在相对安稳的都市边缘睡一个正常的觉。

    实话说，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很紊乱了。

    【任务：找出时间兽的藏匿地点。比赛30秒后开始。】

    一行红色的半透明大字和倒计时浮现在半空中，半分钟后缓缓消失。

    美纳斯淡漠地看着那行字——没想到领域竟然能模拟时间兽，就算不是真的时间兽，这场比赛对她的价值也更大了。

    “赫斯特，劳拉，你们负责牵制主力，美纳斯辅助，我和莫里亚娜去寻找时间兽位置。”

    小队的领头，绿龙柯西莫迅速给出作战方案，和一向负责解决主要任务的莫利亚娜消失在了原地。

    黑翼虎踏空冲入对方小队，抢夺了先机——蝶翼蜥闪避后和己方的食火鸟遇上，变异夜蝠鲼趁机漂浮上天空，夜风拂过，两侧薄如纸的胸鳍翻动，飓风和雷电骤然落下！

    美纳斯这次没有留力，一圈银白光环以她为中心扩散，雷电击在光圈上，消弭于无形。魔力感知放开，她一边以破空的速度接近蝠鲼，一边锁定了他的弱点，圣金权杖在复制魔法和空间魔法下分成了五柄，在奇诡的位置浮现，径直朝蝠鲼而去。

    雷电陡然收回，一层乌光弥漫后者的身体表层，权杖像是击到什么滑腻之物一样被弹开，美纳斯在空中一握，权杖的本体回到手中。

    一声凄厉的嘶吼响彻天际——名为“海秽”的海螺状的魔兽被黑翼虎撞碎了小半身体，剧毒蓝血喷涌而出。蝠鲼是海秽的情人，见状立刻卷成尖锥，直直像黑翼虎刺去。

    “倒是纯情。”

    身形曼妙修长，莲纹银纱在夜空中浮动的银白光体吐出几个不辨喜怒的字。

    她分腿而站，伸出左手缓缓用力一握，空间泛起波澜，波纹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蝠鲼往后猛地一拖，雷电顺着紊乱的空间四射。

    海秽再次嘶鸣，半透明的人形钻入蝠鲼的巨嘴，而螺壳破碎成无数片，混入紊乱的空间，和雷电一同向美纳斯冲去。

    她的微笑并不能表现在没有五官的光体上——她轻轻抬手，本该被扎出无数空洞的身体缓缓虚化，黑翼虎从虚影后冲出，无数黑翎羽击中蝠鲼，即使有乌光的保护，一股血腥味也弥漫开来。

    他们缠斗在一起。

    观众席爆发出无数惊呼，那个人类所使用的，他们见所未见的魔法又精进了，在他们的视角看来，如同神迹。

    然而美纳斯却知道，她因为这几个时间魔法已经消耗了近二分之一的魔力，她没有再把自己推入主战场，把注意力投入到了已经深入云雾缭绕的山谷的队长两兽身上。根据魔力感知，他们正在返回，身后也有大战过的魔力波动痕迹。

    局势尚算稳定，美纳斯轻吐一口气，身形浮现在了食火鸟身边。

    食火鸟打得很吃力，蝶翼蜥有强悍的拟态能力，经常会让她失去目标。这也是美纳斯几次都濒临丧命的原因。

    蝶翼蜥忽然停下了攻击，盘踞在山尖，看着这个他追杀了近半年的人类，第一次开口和她对话，“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身体和精神已经撑不住了吧？”

    “……托你的福，让我尝到了精神药物和魔晶的味道。”

    银白光体迎风而立。她并无意立刻开始战斗，因为食火鸟还没有完全恢复，既然这只蝴蝶蜥蜴自己要废话，那她自然愿意拖。

    “这一次就分出胜负了。”

    蝶翼蜥发出怪异嘶哑的笑声，蝶翼上泛起美丽的幽蓝色，很像她前世的光明女神蝶，“玛努艾拉……我为她，在刀尖上走了几十年，终于……”

    她握紧权杖，魔力上泛，“我也很好奇，是什么驱使你这么忠诚地履行她的命令？”

    蝶翼蜥没有回答，翅膀极快地一扇，幽蓝的剧毒粉尘弥漫开来。

    食火鸟展开双翼，一道巨型火焰柱从嘴中喷出，幽蓝和赤红交织，无比瑰丽。

    美纳斯念动咒语，赤金的巨眼陡然浮现在半空中，眼球缓缓滑动，将粉尘中的景象一览无余。她抽出权杖中的剑，箭矢般向蝶翼蜥的位置冲去——为确保它死亡，她选择了近身。

    魔法不能完全化解粉尘毒性，后者正在快速地消耗她的魔力，算上拟态和各类攻击的魔力消耗，她最多能再撑十分钟。

    “劳拉！困住它！阻止这些粉尘扩散！”

    巨大的火焰牢笼和火焰锁链落下，美纳斯强行忍住吸入大量粉尘导致的内脏剧痛，手中长剑携带着腐蚀性魔法扎穿蝶翼，想直接刺入蜥蜴的致命处，却被闪避开，长剑和硬鳞碰撞，火花四射。

    她在空中翻转身体，落在蜥蜴身上，然而攻击却没有停止——长剑陡然变长，她双手往后狠狠一送，刺穿了正在回身的蜥蜴。

    这一击全拜她和蝶翼蜥无数次交手所赐，否则她根本不可能在不看的情况下轻易地击中致命处。况且对方也在漫长的反暗杀中进入了强弩之末。

    蝶翼蜥勉强又和她缠斗了十几分钟，逐渐力竭，拟态也无法再使用。

    然而就在这时，火焰囚笼和锁链消失了，美纳斯抬头，看见食火鸟华美的头颅喷射出巨量的血，从空中极速坠下。这像一个慢镜头。

    杀她的魔兽是满身是血的绿龙柯西莫，身边没有莫利亚娜，也没有对方小队负责任务的魔兽。他的头颅被一团巨大的银灰色的半透明物体包裹住了。

    时间兽。

    失去了火焰锁链束缚的蝶翼蜥狂吼着，裹挟着巨力的长尾狠狠撞在她身上，破碎的声音响起，银白光体撞碎了几座山峰，逐渐变得虚幻。

    蝶翼蜥结束了回光返照的一击，坠入山谷。rou体崩溃，一只幽蓝的蝴蝶从其中扑扇着翅膀飞出。

    美纳斯耳鸣得剧烈，艰难地维持着支离破碎的呼吸，身体里的银莲力量开始乱窜、膨胀。为了掌握拟态，她已经让半只左臂都寄宿银莲了，没有充足的魔力镇压，它很容易暴动。银白的光体开始变得畸形。

    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很快出现了黑翼虎和柯西莫缠斗的场景。

    银白光体最终消散。

    这一次她不知道她能否醒来了。过去每一个晚上都是这样，她并未感到恐惧。

    幽蓝的蝴蝶翩跹飞舞，落在她的手边。

    她做了一个支离破碎的，不属于她的梦。

    ……

    一片朦胧的白光中，一群衣衫褴褛的脏兮兮的魔兽幼崽围着一个美得虚幻、没有具体五官的人形雌兽。

    她递给它们黄金和糖果。

    她穿着白布长裙，背后有一对巨大的翅膀，金发金眼，像神话中的天使一样。她似乎在笑，空灵的声音回荡在梦境中。

    “来吧，安东尼。”

    本体是蝶翼蜥的魔兽幼崽在她的呼唤下怯怯地走过去，在收到糖果和黄金后望着她不说话。

    日光耀眼，几枚翎羽飞旋。

    场景一变。

    “安东尼！快走！”

    利维坦魔兽遮天蔽日的身躯裹挟着深渊般的魔力碰撞在一起，世界沦为了黑红的地狱。美丽的天使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浑身被腐蚀糜烂，背后双翼血rou模糊的巨大的人形魔兽，巨虫钻进她的身体，巨蛇吞吃她的半身。

    到处都是火焰、骸骨、焦黑的土和蛆虫，存活下来的魔兽在魔力透支的空间里缓缓死去。昔日的幼崽啃噬天使掉落的血rou，磅礴的纯净力量支持他逃到了很远的地方。

    一路上看尽了罪恶和苦难。

    几十年后，他又见到了天使。

    魔兽们告诉他，天使的名字是“玛努艾拉”。她变成了畸形的神，在善与恶的裂谷中无限孤寂地徘徊，漂浮在生与死的天空上。她开始实验、开始征伐、开始屠杀，开始犯下自己都为之痛苦的罪行。

    黑夜笼罩神殿，鬼火幽幽，曾受到天使庇佑的魔兽前来报恩，跪在庞大的怪物身前——

    “我要杀一个会杀死我的人类。”

    梦境陷入一片闪烁着红光的黑暗。战争的地狱景象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凄厉的哭嚎回荡。这一刻只剩下旅人无垠的荒凉。

    美纳斯的意识逐渐清醒，她化作一个小小的光人，站立在黑暗的中央。

    “你想和我说什么？无论我是否心怀怜悯，只要我能做到，她都会死。”

    她抬眸，面无表情地说。

    “怜悯尚存，就已经足够。把这段记忆告诉她吧，或许能让她以天使的心灵死去。”

    “告诉她，我和许多魔兽的爱和仰慕……”

    美纳斯缓缓睁开眼睛。

    她躺在床上，透过窗户，迎着淡淡的日光，看见远处的屋顶。

    阿玛小姐坐在轮椅上，仰着头，黯淡的眼眸惆怅而若有所失，她所看所处的是一片蔚蓝高远的天空。

    微风拂过新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