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装着一个人

    贺杭的告白如巨石投入水面，在沈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然而，顾续明需要她的照顾，顾氏集团亟待处理的事务牢牢占住她的时间，顾垣又处于弥留之际，她分身乏术，根本来不及考虑私人感情。

    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的这天，沈黛和顾续明尊重顾垣的个人意愿，选择放弃治疗，让他体面地离开人世。

    遗嘱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顾续明是顾垣指定的唯一继承人。

    奇怪的是，老人在最后关头改变主意，将顾氏集团之外的十几套房产和八九间黄金地段的商铺赠予沈黛。

    他对沈黛和蔼地摇了摇头，阻止她说出拒绝的话，目光投向左臂缠着绷带的养子，声音嘶哑：“女孩子在婚姻里总是更吃亏些，我放心不下黛黛，怕你欺负她，打算多给她点儿安身立命的资本。续明，你没意见吧？”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顾垣虽然态度温和，气息微弱，神情却透出某种说一不二的果决。

    顾续明的脸色变得不大自然，沉默片刻，强笑道：“我怎么会欺负黛黛？不过，您决定的事，我没有意见，我和黛黛是一家人，根本没必要分什么你我，哪怕把顾氏放在她名下，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

    顾垣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先出去，我和黛黛单独说几句话。”

    顾续明紧皱眉头，试图阻止他：“叔叔，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出去。”顾垣向沈黛招手，花白的头发无力地搭在额前脑后，眼睛里却迸射出慑人的亮光，似有回光返照之相，“黛黛，你来。”

    沈黛目送顾续明离开，快走两步，蹲在老人的病床前，握住他满是皱纹的手，态度诚挚：“叔叔，您给的资产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会好好照顾续明，帮他打理好公司的。”

    “仅这样可不够。”顾垣“呵呵”笑了两声，气息比刚才平稳，声音也洪亮起来，“黛黛，续明虽然不肯改口，一直喊我‘叔叔’，我却早就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你应该知道他爸妈的事吧？我让他跟我的姓，又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盼着他忘记那些痛苦的过去，往后的路上全是光明……”

    沈黛恍然大悟，微笑道：“您起的名字很符合续明的气质，我相信，续明一定会像您期待的一样光明磊落，顺风顺水。”

    “那孩子以前可不是这样……”顾垣难掩忧色，却不敢多说，只能含蓄地提醒沈黛，“他年纪小的时候也犯过混，从英国回来，才跟我说打算改好，一板一眼地学习怎么管理公司，怎么为人处世……我知道他心里装着一个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猜出那个人是你……黛黛，他有这么大的改变，全是为了你……”

    沈黛满脸诧异，失声道：“叔叔，您是不是弄错了？我和续明是相亲认识的，之前没有见过面。”

    顾垣避而不答，叹道：“具体的事情我不清楚。黛黛，续明本性不坏，对感情很专一，认准了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变，就是偏执了些，喜欢钻牛角尖，容易走极端……这一点倒很像他mama……”

    他想起那个自己暗暗思慕过，却没来得及拯救的女人，神情变得哀伤，语气也低落许多：“要是哪一天，续明做了令你无法忍受的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他一次机会，好吗？至少……至少别把他往死路上逼，我答应过他mama要好好照顾他，不能让他重蹈覆辙。”

    沈黛越听，越觉得顾垣口中的顾续明，和她认识的完美绅士，压根不是同一个人。

    她惊疑不定，一会儿觉得顾垣是病得糊涂了，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害怕顾续明真有另一副面孔，自己被他蒙在鼓里，正在无知无觉地滑向地狱。

    沈黛又追问了几句，见顾垣的眼珠变得浑浊，呼吸也越来越急促，意识到再也问不出什么，只能打开房门，低声唤顾续明进来。

    顾续明紧张地握住她的手，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问：“叔叔跟你说了什么？”

    沈黛抬头和他对视，不答反问：“你觉得叔叔会对我说什么？续明，你手心出了好多汗。”

    顾续明近乎慌张地松开沈黛，掩饰自己的过激反应：“我担心他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让你为难。”

    “你想多了，叔叔只是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沈黛按下心中的疑虑，把他轻轻推向病床，“续明，快跟叔叔告别吧。”

    这天晚上八点二十分，顾垣停止了呼吸。

    沈黛打起精神，以儿媳的身份cao持丧事，和顾续明商量着筹备追悼会，联系墓地，通知亲友。

    追悼会在殡仪馆举行，沈黛身穿黑色套装，胸口戴着一朵白花，站在人群中间，在庄严肃穆的气氛里，看着同样一身黑衣的顾续明上台致辞，思绪渐渐飘远。

    她完全不理解顾垣临终时的话语——他好像在暗指，她和顾续明曾经有过交集，顾续明还对她情根深种。

    可她什么时候见过顾续明？为什么没有一点儿印象？

    到了亲友们献花的环节，沈黛礼貌地和众人寒暄时，收到贺杭发来的短讯。

    她看了眼内容，趁顾续明不注意，走到礼厅外面，看见贺杭穿着白衣黑裤，手捧一束白菊花，极有分寸地等候在角落。

    “你怎么来了？”沈黛心里藏着事，脸色不大好看，语气也很生硬。

    贺杭见她态度这么差，脸上血色尽褪，眼圈隐隐发红，明明脆弱得马上就要哭出来，却竭力控制好情绪，低声解释：“黛黛，我从沈叔那里听到消息，也来送顾叔叔一程。你放心，我不和姓顾的打照面，不让你为难。”

    他把花束递给她，又拿出一个保温杯，小心翼翼地说：“你快到生理期了吧？我买了红糖红枣姜茶，口渴的时候记得喝，别太劳累，注意身体。”

    贺杭表现得这么乖，这么体贴，令沈黛非常不习惯。

    “谢谢。”她接过保温杯，在他身上打量一圈，发现他比上回见面振作了点儿，无论是头发、脸庞还是衣着，都打理得清清爽爽，心情略有回转，“我最近很忙，顾不上你这边。”

    “我知道！”贺杭明白自己已经失去所有优势，沦为任由她宰割的弱势方，因此努力表露改过的诚意，不敢逼得太紧，“黛黛，我没有催你的意思，只是实在不放心，想过来看看你。你先进去忙吧，我马上就走！”

    沈黛不适应地看了他两眼，点头道：“嗯，你路上小心。”

    听到这句勉强算是关心的话，贺杭眼睛一亮，俊美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好，我一定小心。黛黛，我不着急，我愿意等你，无论多久都等。”

    沈黛和贺杭挥手告别，回到礼厅，迎面撞上顾续明。

    身后是初冬虽不温暖却足够明亮的艳阳，身前的他脸上却乌云密布，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沈黛有些不安，下意识后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