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甫洛夫

    顾续明也没想到，自己会来得这么快。

    沈黛逃走的这段日子，他过得并不轻松。

    精心布置的别墅烧成一片废墟，带来的损失难以估量——他多年来的收藏品、为“爱犬”量身打造的道具、沈黛生活过的痕迹……都被火焰吞噬，他每每回想起来，就觉得痛心。

    接下来，她来了招釜底抽薪，把沈青松和田书君送走，令他陷入被动地位。

    他循着手机定位，焦灼又兴奋地追出上千公里，只截到一个小巧的快递盒子，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还有那些不堪入目的刷卡记录……他明知她是在故意激怒他，还是自虐似的一遍遍联系商家询问细节，盼着能从中找到关于她去向的蛛丝马迹。

    从东北回来之后，他搬到顾垣生活过的别墅里，独自咀嚼被沈黛抛弃的苦果。

    他夜夜做噩梦，梦到沈黛和贺杭在陌生的旅馆里翻云覆雨，耳鬓厮磨，醒来便加倍后悔自己做事不干净，没有乘胜追击，将情敌逼上死路。

    他不再规律作息，也不再健身，每天胡子拉碴，心神恍惚，时不时狂暴发作，将那些昂贵的古董摔得粉碎。

    偶尔，顾续明也会产生振作起来的想法。

    他强打精神，走进厨房，亲自烹制营养餐。

    可他做的总是两人份的量，调味的时候，下意识避开沈黛不喜欢的黑胡椒，选用油醋汁，摆盘也会严格按照她的喜好。

    第一次发现自己行为的异常时，顾续明盯着对面盘子里坚果和蔬菜组成的花朵，感觉嘴里的金枪鱼忽然没了味道。

    他还没意识到，在漫长的定向训练和思维强化下，照顾沈黛已经成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只是觉得疼。

    为沈黛改造的人皮死死粘在身上，再也撕不下来，稍一拉扯，便痛苦不堪。

    渐渐的，一切都变得不对劲。

    需要外出时，他站在衣帽间挑选衬衫和领带，脑海里总是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沈黛推荐的搭配。

    睡眠变成极为困难的一件事，他躺在双人床的外侧，把里面的空间完全空出来，抱着沈黛穿过的衣服，想象她还在身边，才能勉强眯一会儿。

    顾续明潜意识里知道，这些都是不好的苗头。

    他努力忽略种种异常，将一半心神分到工作上。

    无所事事的总裁只存在于偶像剧和言情小说里，亟待他处理的公司事务堆积如山，中高层员工的年中述职会议也拖了一个多月，再耽搁下去，势必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和猜测。

    安插在何健身边的眼线传来关键情报的时候，顾氏集团的述职大会正进行到紧要关头。

    顾续明一边在合同上签字，一边听研发总监汇报核心项目的进展，时不时打断对方，问几个关键性的问题。

    他看到眼线发来的详细地址，晃了一下神，很快回到项目上，礼貌地道：“很好，继续。”

    中场休息时，顾续明下楼买咖啡，顺便透口气。

    他当然要把沈黛抓回来，不过，公司的事太多，总不能一直当甩手掌柜。

    再说，他找了沈黛那么久，在相亲之前，又精心准备了那么多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区区一两天，他等得起。

    等待店员制作咖啡的间隙，顾续明闭上眼睛放空自己，一会儿思考顾氏下半年的战略方针，一会儿想起沈黛做助理时，和他坐在这家店里有说有笑的样子，思绪像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清楚。

    “叮铃铃——”，不知道哪个店员碰到墙壁上用做装饰的复古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

    顾续明连眼睛都没睁，柔声道：“黛黛，该吃饭了。”

    四周变得寂静。

    他缓缓掀开眼皮，望着店员错愕的表情，一时愣在那里。

    “巴甫洛夫的狗”是心理学范畴中，一个相当有名的实验：心理学家巴甫洛夫每次给狗喂食之前，都会按响铃声，在长时间的训练下，慢慢的，铃声一响，狗就开始分泌唾液。

    他希望像巴甫洛夫一样，把沈黛驯化成一见到自己就伸舌头摇尾巴的乖狗狗。

    但没有人知道，每当铃声响起，巴甫洛夫会不会产生相似的条件反射，意识到自己应该喂狗。

    也没有人告诉他，猎物有可能反向侵蚀猎人，对他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顾续明面色惨白，脚步趔趄，连咖啡都没要，也没跟公司的人打招呼，直奔地下停车场。

    他开着那辆沈黛最喜欢的车，一刻不停地奔波了八九个小时，终于在加油站附近截住他们。

    顾续明眸光森冷地看着沈黛。

    她比住在地下室的时候鲜活、漂亮，发现自己的存在之后，表情僵硬，如临大敌。

    她凭什么不高兴？

    不高兴的明明应该是他！

    一想到她逃走的这段时间，不知道和贺杭上过多少次床，他就控制不住杀人的冲动。

    对了……

    要是她不肯跟他回去，那就……大家同归于尽好了。

    顾续明微扯嘴角，露出个疯狂到骇人的笑容，发动汽车引擎，“嗡嗡嗡”的噪音反映出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在贺杭焦急的呼唤声中，沈黛终于从恐惧中回神。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湿冷的空气，顶着满脸的冷汗，扭头看向贺杭。

    “黛黛，别怕。”贺杭同样发现了顾续明的存在，神情却极镇定，像是早就模拟过这样的场景似的，用力捏了捏沈黛的手，“你下车往后跑，回去找阮飞双，我想办法拦住他。”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他打算和顾续明拼个你死我活。

    这段时间，他经常陷入后悔和绝望组成的困境中，受尽折磨，精疲力竭。

    顾续明成为他和沈黛两个人的共同梦魇，他很清楚，不消除罪恶的源头，灾难永远不会结束。

    他背着沈黛痛哭、自残，却在她面前压抑真实情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自己变成一汪随时都有可能沸腾的静水，无时无刻不在期盼，能有机会弥补过失。

    现在，是为沈黛而死的最好时机。

    替她解决掉最大隐患，与此同时，又能消除自己犯下的罪孽，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再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

    贺杭同样发动引擎，向来清清冷冷的脸上出现和顾续明相似的疯狂。

    “黛黛，快走。”他在沈黛脸上印了个蜻蜓点水的吻，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

    可沈黛并不打算听从他的安排。

    她抿了抿唇，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冷静，抬眼看着不远处的顾续明，轻声道——

    “阿杭，我想抓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