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蝉鸣

    周瑜打开门，看见的是湿漉漉的孙策，小流浪一样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

    这里是周瑜的旧家，以往总是他往孙家跑，孙策来自己这的次数屈指可数，没想到他还能找到这。那日与孙策分别后，周瑜就回了这边自己住。家里人不断给他电话命令他回去，周瑜干脆把手机关机扔到一旁，再未打开过。就算是孙策要找自己，他也想把他放置一会儿再说。

    孙策看见是他开的门，才放松下来咧开一个讨好的笑容，他面上有轻微的擦伤，头发湿成一绺绺贴在脸上。孙策扯了扯自己湿了水的破损衣服，小心翼翼的问周瑜：“可以让我在这边过夜吗？我不想让家里人看见我这个样子。”

    深秋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周瑜不知道他这样子多久了。孙策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白，微微颤抖，还扯着笑装无事的样子。周瑜无名火起，一把把孙策拉了进来，推进浴室里给他放热水，又找来了毛巾和睡衣塞给他，把他关浴室里。孙策几次欲言又止，但因周瑜一直抿着嘴，不肯看他一眼，只好默默进去洗澡先。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与窗外的雨声重叠在一起。周瑜走到了客厅的玻璃幕墙前，看窗外的雨景。他没开主灯，屋内昏暗而又安静，与底下的五彩霓虹仿若两个世界。雨点落在透明的落地玻璃上，汇成一股股水痕，扭曲了窗外的车河灯海。孙策又那样不按计划的出现了。周瑜掏出火机，点起了一支烟。清淡温和的烟味充盈在肺部，让他的脑子放松下来，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涌现出一些与夏天有关的回忆。

    周瑜在高中时就是出了名的音乐尖子生，因此学校的大小活动只要有需要伴奏的地方就会把他叫上，老师直接把琴房的钥匙给了他，只要他想来随时可以来，没有人会管他，琴房几乎成了他专属的。因此每到夏天，在教室里被热到不行的孙策就会翘课过来蹭空调。琴房很大很空，钢琴就摆在中央。他练琴时孙策就靠坐在窗下，翻着他的杂书。这本是独属于两个人的安静时光，但琴房的乐声总会吸引来不少思春期的少女围观。窗下的孙策一抬头，就从对面的玻璃反光中看到自己头上又多了几双痴迷的眼睛。

    孙策把书放下，有些埋怨的跟周瑜说：“瑜你怎么这么多迷妹啊，会弹琴有这么吃香？”

    周瑜的手指仍在琴键上跳动，眼睛也不抬一下：“你不喜欢就把窗帘拉上好了。”

    “我不。”孙策任性起来，他点了点窗台上的人头数，嘟囔说怎么比来看我打球的女生还多。孙策起身走到周瑜旁边坐下，赌气一般说道：“你让我来弹，我来弹肯定会有更多女生来。”

    周瑜从来不知道他会弹琴，给他让了地，好笑的看着他。孙策得了允许，伸手把手放在琴键上，他的手指同样修长，张开来也能按到很广的音域。

    “听好了。”孙策学着周瑜的样子，手指上下翻飞，看似模有样，实则是一阵乱弹琴。孙策摇头晃脑自我陶醉，实际上他对钢琴最深的造诣只有听周瑜弹过很多曲子而已，好好的琴硬是被他敲出了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这噪音确实吸来了更多人围观。

    周瑜本就对音律及其敏感，孙策幼稚的行为让他哭笑不得，他摁住孙策乱弹的手：“义兄，放过我的耳朵，我来教你。”

    周瑜起身，从孙策身后俯下腰来，拿着他的手教他摆出起手式的正确姿势。然而孙策的心思完全不在钢琴上，他看着周瑜冰凉的指尖覆盖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手指竟然自己的还要长些，难怪他运球会这么稳。他侧过头想与周瑜说话，才发现周瑜这也贴的太近了，他差点就要亲到周瑜的脖子上。周瑜说话的声音就在耳边，给他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孙策的视线刚好看到窗外那几个女生，她们望着他和周瑜，耳朵尖都红透了，他突发奇想，恶劣的搂住周瑜的脖子，带的他一起躺倒在钢琴长椅上。周瑜被迫趴在他身上，腰也被孙策的两条腿缠住，不让他挣脱。不知道为什么男高中生总以这些模仿交媾的身体接触为乐，孙策也是看他们玩的多学回来的，果然几个女生发出尖叫声，一路啊啊的叫着跑远了。孙策只是觉得好玩，咯咯咯的笑，感觉笑的快要喘不上气了，带的身上的周瑜跟着一起抖动。周瑜趴在孙策身上，柔顺的长发垂到他脸上，他看着孙策因为大笑而并在一起抖动的睫毛，还有那颗白得闪光的虎牙，无奈的纵容他的恶作剧。等孙策笑完，脸都涨红，这才一脸无辜的看向周瑜，问他生气了吗？

    周瑜摇了摇头，虽然他向来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可面对孙策，他却会暗自贪心的想要更多。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他被他俘获。

    周瑜是独子，自小被家里当作接班人培养，周父周母对他的学业和修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可他们总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不着家，只留个保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在他印象中，父母总是来去匆匆，他们很少会蹲下来认真看他，拥抱他，他们给予的爱是完成任务后的奖励，就连学琴这事也是如此。幸运的是他有天赋，周瑜发现只要弹好一支曲子，就能换来大人们难能可贵的夸奖，因此在别的孩子撒丫子乱跑的年纪，只有他坐在这台巨大的乐器前苦命钻研。大人们不在乎周瑜是否喜欢这个乐器，也未关心过他练习刮奏而磨破的指甲，他们只需要他有这么个可以展示的高雅才艺。周瑜还那么小，手都还没长开，rourou的软软的，就必须与坚硬冰冷的琴键相撞。

    他的童年可以说与琴为伴，直至他认识了孙策。

    周瑜刚上学时就听闻了孙家的孩子王，没曾想分到了同一班。分班结束那天，孙策一眼在就人群中找到了周瑜，他穿过其他别的孩子直直的来到他面前，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问他名字。他的眼里装着夏夜的星辰，灼人的热情叫周瑜难以招架。哪怕是初次见面，他就邀请周瑜去了他家，孙坚和吴夫人对这个气质绝佳的小孩喜欢得不得了，当他是亲儿子一样宠爱。他与孙策成了义兄弟，形影不离。

    孙策像个野孩子，总是晒得黑乎乎的。孙策带着他第一次翘课去买冰棍，教他装病逃过钢琴课，在悠长的暑假，孙策带他上山下水，野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那个夏天，他的钢琴许久未打开过，连蒙了尘都未发现。

    后来他与孙策一起升上了高中，原本孩子气的脸庞开始有了棱角，两人因俊美的容颜被女孩子们称作学园里的双璧。有时放课后留值打扫的人只有他俩，他们便在课室里一起谈天说地，从生活琐碎聊到理想未来，他们畅想了好多、好远。

    话题时不时也会落在青春萌动的男高中生最爱讨论的女孩子身上。孙策坐到周瑜桌上，数着从他屉子里翻出来的粉色小信封，感叹周瑜怎么收到这么多。要不是孙策那个初中部的弟弟半道拦截了不少，孙策收的不会比自己少，周瑜都要感谢那个红头发的小子了。

    孙策问周瑜：“你一个喜欢的女孩子都没有吗？再过两年你可就没有早恋的机会了。”周瑜竟故作神秘起来：“没关系啊，我可已经献出过我的初吻了。”

    孙策大吃一惊，不可置信。“什么时候的事，你竟然背着我偷跑？”

    周瑜逗他：“若你不会，我还可以可以教你。”

    “好你个周瑜，你学坏了。”“还不是拜义兄所赐。”

    两人在落日黄昏的课室里面打闹起来，孙策把周瑜扑倒在了桌上，周瑜的发丝铺散开来，被落日映照成发亮的浅金色，连扇动的睫毛也是如此。他看着孙策，眼里承着碎金一样流转的波澜，好像有太多话要要说与他。孙策不由得愣住，脸色如同窗外的火烧云。

    在一种介于玩笑和暧昧的氛围中，鬼使神差的，他们真的接吻了。

    周瑜没有告诉他，是十五岁时的那个盛夏季节，孙策在树荫下小憩时，他在蝉鸣的暑气中偷吻过他的嘴唇。

    少年人的悸动总在不经意间，可惜尚未沉淀就被会流水冲散。周瑜还未等到告白的机会，孙策就因为家中变故远走了。直到两年后他再遇孙策，酝酿多年的浓厚爱意最后凝缩成一句简短的喜欢。孙策没有应他，两人间的气氛回到当时那个再未被提起的接吻后，本以为是个玩笑，再忆起才发现早已被镌刻在心底。

    他随孙策回了家。两人只是眼神相碰，下一秒嘴唇就贴在了一起。他说破了孙策的秘密，恳求他接受自己。孙策侧过脸，献身似的为他拉起衣服下摆，孙策全心全意的为他打开了自己，正如周瑜渴求的那般。一切都不言而喻。周瑜伸手到孙策背后，解开胸带上的卡扣。他抚摸孙策的胸口，低下头去吻他心口上的勒痕，引得孙策不断震颤。

    周瑜本以为孙策对这些事有所熟悉，但他的反应出乎意料的生涩，

    老实说，他刚开始看到孙策跳钢管舞的时候是震愤的。他恨袁氏的人让他做这样下贱的工作，他恨孙策当初不听从自己的话沦落到这般下场。可随着他暗中的观察了解，他得知孙策并非像他想的那样卖身求荣，是他低看了孙策。也对，孙策怎么可能会是金丝雀，他是野草，随便给他一点养分，他就会疯狂生长。他的心并未从高处跌落，他仍旧野心勃勃。

    两个人交叠在黑灯瞎火的玄关，没有润滑的东西，孙策疼，周瑜也疼，但是两个人都愿意忍受。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更加深入的拥对方入怀，性爱不过是一种最直接的方式。

    他在孙策身上感到久违的心跳过速的眩晕感，明明是他在需求孙策，但表现出来却像他在安慰孙策。“我知道你要养活一家，没关系的，在我看来，你很了不起。”周瑜撩起他额前的碎发，亲吻他汗湿的额头。“你真这么觉得？”孙策有些高兴，他拥住周瑜，搂得周瑜喘不上气，心脏的跳动紧紧相贴。看，多可爱，周瑜只想从他身上汲取更多的温度。

    所有的缺憾都填补上了，年少时期的晦涩藏匿的情愫终于落了地，开出花。

    如果说向孙策告白是为了满足少年时的夙愿，那愿望已经实现了。正如他父母所劝说的，他该步入下个人生阶段了。照他们的规划，自己现在理应进家族的企业，然后再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成家立业。孙策无论在哪点看都不能算是人选，甚至是阻碍。孙策作为青春时的美好回忆，就此埋葬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他选择把未来押在孙策身上。他挣脱开身上的金质枷锁，义无反顾向孙策飞来，却被一道透明屏障拒之门外。是他赌错了？明明以前都是孙策带他反逆规矩，怎么现在反而是孙策面对自己畏缩起来。

    周瑜叹了口气，所有烟雾从一双薄唇中飘散出来。

    孙策出来时，周瑜的烟刚好燃尽。毛巾搭在孙策的脑袋上，头发还未擦干的滴着水。他想靠近周瑜，但周瑜的背影拒人千里，孙策只能远远的唤他名字：“公瑾……”

    “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我给你准备了客房，你睡那边。”周瑜指了另一边，自己转身准备回房。

    “还有……”周瑜突然回过身来：“把你那头发擦干再睡。”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进了房。

    孙策的眼睛从明亮到黯淡就在他的几句话之间，他那样子实在是太像被赶出门的小狗了。周瑜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就被他这样子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