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我身后我却不想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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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8岁生日的第二天,陈东升出院了。用陈东升的话来说就是:“我们一家人来一起吃个团圆饭。” 自从上次把李姨辞退后,家里没有再招新的阿姨。用杨兰的话说就是:“你们都去上学不在家,我和老陈也经常不在家吃饭,要阿姨没什么用。雇个小时工每天打扫打扫卫生就行了。” 于是这顿“团圆饭”就是杨兰主厨、陈瑀副厨、我给他们打下手、以及陈东升独自在客厅里喝茶。 三个人都待在厨房里,两个人心里藏着秘密,但气氛并不算诡异。可能是因为地方大,大家都有一定的距离;也可能是陈瑀一直在说学校里的事,我和杨兰都在用心听,也就顾不上揣摩和尴尬。 “那小瑀,你明年是不是就要去冰城了?” 对嘛,3+1。 陈瑀大四那年会来冰城,会跟我在一所城市! 我的嘴角已经骄傲的扬了起来。 陈瑀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肯定回答,还是否定回答,但一定是在转移话题—— “这个需不需要勾芡?” “勾不勾都可以。”杨兰也没强行继续话题,而是回答陈瑀的问题,两个人探讨起麻婆豆腐来。 但我的心却不上不下的,总觉得不安稳。 折腾两个多小时,菜终于上了桌。四个人饭量都不大,却足足有八个菜。两个凉菜、四个热菜;三素四荤一汤。 陈东升心情大好,“真丰盛啊!像过年!” 杨兰搭腔,“庆祝你出院,当然要多做点好的。” “不过,”她顿了一下说,“你不要吃太油腻的!尤其是这红烧rou,最多只能吃一块!” 陈东升撇撇嘴,对我们说:“看看!你妈最拿手的就是红烧rou,结果这还不让吃!” “那还不是为你好!”陈瑀笑着,夹了一块苦瓜炒鸡蛋给陈东升,“来,老陈,吃点这个!败火!” 陈东升故意没好气的看着陈瑀,说:“这饭没法吃了!”说着,筷子就伸向了红烧rou。 “哎!”杨兰喝住他,“刚才都见你吃了一块了,怎么还要吃?这么大人了,就管不住自己?” 陈东升看着有些愠怒的杨兰,也蔫了气,把夹起的rou放到了陈瑀的碗里,说:“你多吃点,长壮点!报效祖国去!” 说完,把大家都逗笑了。 陈东升还挺幽默的,我一直觉得他有说相声的潜质。其实他对我……怎么说呢?也不错?想不通。一想到和杨兰以及陈东升的关系我就脑袋疼,是真的头痛!太阳xue突突的,胀疼胀疼的。 “给,乔乔,”陈东升给我夹了块排骨,“你多吃点,你太瘦了。” 可能是他刚才给陈瑀夹了菜,为了“一碗水端平”,所以才给我夹菜。但现在的氛围和刚才可着实不同——刚才气氛多轻松啊,大家都有说有笑的。 现在陈东升夹菜给我,大家都不说话,甚至感觉都屏住了呼吸,空气都静止了。陈东升看起来更不自然,夹完菜还一直看着我,仿佛得不到我的回应就会一直紧张不安。 我只好扯了扯嘴角,笑笑:“谢谢。” 他这才松了口气,自己吃起了饭。 “小瑀,”杨兰问道,“明年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就是,”陈东升插话道,“你什么时候都自有主意,什么话也不和我和你妈说。明年不就要去冰城了么,光训练飞行是吧?” “那你们这个是怎么分配?”陈东升继续说,“按自己的志愿填,还是看成绩?” “我哥成绩这么好,一定是去空军队伍对吧?”我也接着说道。 换做平常,我是不会在饭桌上参与他们的讨论的,哪怕是关于陈瑀的。但今天,陈瑀的表现太奇怪了。 “我前两天收拾房间,”杨兰说,“看到有个什么‘星光海上救援队’的录取通知书,小瑀你这是要去这里吗?” “什么‘星光海上救援队’?那是什么东西?” 看到陈东升语气着急了,陈瑀可能是怕他再出什么事,忙解释说—— “就是在海上救人的。我的这个岗位负责飞行。” “没什么危险。” “这跟有没有危险没关系,”陈东升叹口气说,“关键是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也得跟我们说一声吧?” “只是收到录取通知书了,”陈瑀说,“还不知道要不要去。” “你会不去吗?” 灵魂一问。 陈瑀会不去吗? 不会。 他决定的事情什么时候反悔过? “那个什么‘星光救援队’在哪里?要上几年?”我说。 我听不到我的声音,是悲伤的、疑惑的还是愤怒的。 “不是上学,就相当于就业,提前毕业。” “哦,”我继续说道,“所以是在哪里?” “还不确定。按海域来分吧。” “嗯,”我扒拉了两口米饭,吃不下、真的吃不下。 好奇怪啊,明明刚才还觉得米饭是香甜的,现在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味如嚼蜡。 但是不能剩饭。从小,我爸妈就教育我,不要剩饭。 “爸、妈,好想你们啊!”我心里想。 边想着,边加重了手上的动作,拼命的往嘴巴里塞饭。 “乔乔,你怎么了?慢点吃啊!”陈东升说。 我不听,仍是往嘴里塞饭。见底了,马上见底了。 他们现在一定都在注视着我,像看马戏团里表演的动物一样,对不对? 滑稽、可笑。 “别吃了。”我听到陈瑀说。 我没停,他应该是着急了,把我的碗强行扒下来,我就这样赤裸裸的展现在他们面前。 嘴里还有塞满的、没有咽下去的白米饭。 我想强行咽下去,但是遭到了一股强大的阻力,我感到不妙,赶紧弯下腰,接下来就是“哇”的一声—— 我全吐出来了。 “怎么回事?要不要紧?”陈东升问。 他们三个都站了起来,但只有陈瑀围了过来。他拍着我的背,柔声问我:“好点没?” 我摇摇头,直愣愣盯着看锃亮的地板砖上的那一滩污秽。杨兰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厨房拿了清扫工具,来打扫我的呕吐物。 我回过神,打算拿过她手中的扫把,她却闪躲,说:“没事,我来弄。你们去吃吧。” 陈东升还在他的座位上站着,面露焦急,他不停的说,“怎么回事啊,乔乔?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 我扫过陈东升、杨兰,最后目光定在陈瑀身上,停了几秒。 他开始让我觉得陌生。不!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是我变了。 “或许苏枫晚说得对。”我想。 “怎么了,乔乔?”陈东升的声音再次传入到我的耳内。 “没事,”我说,“我只是想、想我爸妈了。” 死一般的寂静,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每个人都是这样的,静了不知多少秒。 后来才开始动起来——陈东升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杨兰清理的差不多,正在收拾垃圾;陈瑀、陈瑀他给我倒了杯水。 他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很沙哑、苍老,他说—— “喝口水,顺一顺。” 他把水杯(还是温的)塞到我的手里,指尖划过我的手指,一如既往干燥、温暖,像电流划过。 “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心想。 我怕我会发疯……我怕我会冲过去强吻陈瑀,我怕我会把他咬出血,我怕我会爬到他的身上,质问他—— “你为什么又要走?又要离开我?” 我还怕,怕我会哭着求他,求他可怜可怜我,逼着他保证他永远不会离开我。 于是我把手上的杯子放到了餐桌上,我明明没有用力,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为什么、为什么它还是发出了那么大的声响! 玻璃和大理石桌面碰撞的声音,是我心碎的声音。 “我吃不下了,我先回去了。” 我丢下这一句,转身就要往楼上走。前方的路白蒙蒙一片,看不清,走起来也东摇西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听到陈东升说,“陈瑀!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 “老陈!你注意身体!”杨兰在说话,“你这病跟你脾气急脱不了干系!” “我去找乔乔。”这次是陈瑀。 他好像一两步就赶上了我,拉住我的胳膊,我回头看他,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 我看不清他,有好多个他层叠在一起,我眨下眼,他稍微清晰了点。 他蹙着好看的眉,嘴巴微微张着,好像要说什么,但始终没说出口。 “哥,”我说,“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吧。” 我把他的手一点点扒下来,胳膊上的束缚没有了,我自由了,他也自由了。 我找到了眼前的方向,一步并两步的往前跑、往上跑。 “别追。”我心里想。 他没追我。 他只是静静跟在我的身后,脚步轻到我都没有察觉。直到我跑上了楼、站在卧室门口的那一刻,我才感觉到身后他的气息。 他就站在我的身后。 可我,却不想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