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自从与邻近的城市打通可以行走马车的公路后，小镇因为魔法石产业飞速发展，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位于迷雾森林旁封闭宁静的小聚落了。 你在琳琅满目的橱窗前站了太久，一个作侍者打扮的小姑娘从店里走出来热情地邀请你进去看看。店里堆满了各种还带着烤箱热气的烘培品，以坚果和奶油装点的面包在灯光下闪烁着黄金一般的光泽，空气也因为蜂蜜和焦糖过于浓郁的香甜而变得粘稠。 热情活泼的店员同一只翩翩而舞的蝴蝶穿梭于货架之间，当你的目光还停留在曲奇拼盘上时，她就已经开始咯咯笑着说起蔓越莓贝果了。她带着你在一楼盘了一圈又一圈，又脚步轻快地飞到了专门盛放蛋糕的二楼。你就似根卷棉花糖的签子，被绵软蓬松的糖丝绕得晕头转向，为了赶快逃离这个要将人腻死的地方，你干脆将店里的商品全包了一份。 回去后你将在院子里鬼混的恶龙叫进来，他被餐桌上堆积成山的食物吓了一跳，但对上你比北境冰原上肆虐的风暴还要冷的脸，愣是一个字都没敢说，只当自己是个毫无感情的干饭机器，嘎巴嘎巴吃得倒是很香。 吃着吃着，恶龙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似被嘴里的小蛋糕噎住了，艰涩地将食物强咽下去后，睁着一双盈盈泪眼望着你。 “你……你你是不是打算明天就把我宰了呀！” 你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完全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反正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投食，如果你打算嘎了他，从节约粮食和金钱的角度，他至少在死刑前一周就没该饭吃了。但你看着他委屈巴巴又散发着蠢气的脸，千言万语在舌尖打了个转，最后淡漠地道： “……不是。” “哦！”于是恶龙开心地往嘴里塞了一个爆爆珠蛋挞，嚼了嚼露出憨傻的神情，然后把盒子里另外一个递给你，“这个好好吃！” “……你自己吃吧。” 你对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向来不感兴趣，但目光也在那装点着蓝莓的焦黄色上停留了半秒。结果恶龙丝毫没有再客套一下的意思，生怕你反悔了和他抢吃的，马上端起盒子把蛋挞倒进了嘴里。 “……” 你沉默地看着他，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想要给他一拳的冲动，而这种陌生的冲动，在看见他鼓着腮帮子嘎巴嘎巴嚼着并用故作无辜的眼神看着你时，更加的强烈。 算了。 不过是一些，不值得耗费心神的事…… 你换了一个稍微放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放空思绪。 啊，差点忘了—— “你有名字么？” 恶龙从菠萝派里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然后自豪地回答道： “当然有啊！咳，你听好了，老子就是传说中天空支配者?山与大地之王?永不熄灭的恶怨之火?炼狱亡魂屠戮之刃?最后的堕神克鲁修斯……” “太长了。”你直接打断他滑稽演员般的说唱，“你以后就叫匹格吧。” “……艹！你他他他他他他咩的以为老子不知道匹格是猪吗！” “哦，你知道啊。” 你从心到脸，毫无愧疚。 “不行！不要！就算你每天用吃不完的甜品淹死我我也不会屈服的！” 虽然可以直接揍服他，但你还是拿出了一本空白的魔法介质书，读取了去年六月一群无聊人类学者编制的名字大全，然后跳过目录前言随意翻开一页，读出了看到的第一个名字。 “阿尔，嗯。” 恶龙头顶飘出一个问号，然后继续抗议。 “不行，这样太他妈草率了吧！老子可是龙欸！龙——这么普通的一个名字怎么能展现出我作为传说中天空支配者?山与大地……呃呃呃！我同意还不行吗！” 法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年的喉头处，蓝色的宝石闪烁着璀璨而冰冷的光芒，他的舌头下意识打结，半天蹦不出一个词，活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在被迫妥协后，他缩着脑壳，又怂又不甘地小声嘟囔着什么更年期老妖婆简直穷胸极恶云云。 恶龙对这个随意强加于自己的名字一点也不满意，脸上堆满宛如便秘的忧郁神情，难过又迅猛地吃完了剩下的甜品，然后生无可恋地摊在桌子上打了一个浓缩了各种食物精华的饱嗝。 “话说你叫什么呀？我不能总是叫你什么小矮子讨厌的人类蛮横凶残的……不不不，其实我只是在心里想想，不不不，我是打心里非常尊敬您！” “你该叫我主人。” 你没有抬头，专注地看着摊开的书册，用逐羽雀纤长的尾羽制成的墨水笔飞快地在边角写着推演公式。 “好吧。” 过了一会儿，他补充道： “这是你们人类什么讨厌的恶趣味吗？” 又过了一会儿，他端着椅子朝你这边挪了挪。 “喂，难道是，你们巫师什么的可以通过真名下咒，所以不可以把名字告诉别人？” 恶龙露出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放心，像我这样光明磊落稀有珍贵的炎龙是不会用你们人类这种阴险恶毒卑鄙无耻的下三滥手段的，我们都靠强悍的实力和无与伦比的魅力征服其他弱鸡的种族。” “希尔芙。” “啊？什么？” “我的名字。” “哦哦，哦哦哦！” “你可以闭嘴了。” 介于你平时会用“你可以安静一些”这样相对礼貌的用词，有所察觉的恶龙乖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屁股就像行驶在崎岖山路上的马车左右摇摆上下颠晃——当然，没敢发出声音。当卷头发都不能疏解他的乏味后，他开始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子琢磨起你的名字。 “希尔芙……希尔芙……总感觉以前在哪听过……你们人类总是用一样的名字，真讨厌，没有特色……如果大叫一声山姆就会有一堆人抬起头看过来，真像群傻鸟哈哈哈哈……山姆家的蜂蜜华夫饼真好吃……” 他发散的思绪如野草被风吹散的种子，这一点那一点，随意无拘地生长。他想得太过投入，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自己小声地把所想之事说了出来。 你不经意地听到了两句，在心中默默叹气。果然不能对他硕大又空旷的脑子抱有什么期待，你本以为他至少在听到希尔芙的名号时，能够反应过来你不是人类。 叹气，这种淡淡的无奈的情绪越发频繁地吹拂在你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上。你不知道应该对自己这种细微的改变持以何种态度，只是沉默地看着微波润湿堤岸。 也许是时候决定了。 在让炎龙逐渐适应这栋别墅的生活时，你也让别墅更加适合这位作为宠物入住的家庭新成员。比如说把门框都扩大了一倍，在地板上铺着他喜欢的毛茸茸的毯子——待暑气消散后，改造了用餐的桌椅尽管如此它们失去了原有的对称感。你在细节上总是有些强迫症的，当初为了让这两个一大一小餐椅看上去更加和谐，你调试了整整两周。 恶龙睡觉的沙发也变得足够长让他能伸直双腿，而你看书的地方变成了新增的小沙发，为了对称，左右各一个。 沙发呢，显然不如床舒适，你很早就开始考虑为恶龙置办一张床或者说卧室。没有开工的原因很简单，你不想改动放着双人床的卧室，因为它连接着你室内的书房。而这里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用于改造，除非扩建别墅——为了美观，你重新做了一套完整的房屋设计。 合上书，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把恶龙带到院子里，让他坐在你曾经炼制魔药以及看书的地方。看着桌面上整齐的试剂管和书册，草纸上的营养液配方还是半年前写的，你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没有在这里工作了。 薛西斯公爵的订单是下旬，需要抽点时间配制金闪闪洗发水，交付订单的时候可以顺便去都城采购炼金原料。你翻看着日历快速规划因为驯养宠物已经偏离航道很远的日程，旁边的恶龙做出一副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模样偷瞄，并露出了文盲般的迷惑表情。 “你在这里安静地坐一会儿。” 为了防止他干扰你工作，你给他了一个史莱姆软球打发时间。 当然，不能说是基本没用，只能说完全没用——当你开始始发后，他就一边让爪里的球发出欢快的啪叽声一边用一串卧槽表达内心丰沛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