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前尘（顾羡扬篇）

    顾羡扬并没有回屋，他漫无目的地在旅店周围游走。

    从什么时候起，居无定所、四处漂泊的流浪画师，也有了久住的地方，他轻笑，化作一株半死不活的藤，挂在旅店后门的一棵柳树上。

    身为一株藤，他是在凡人的滔天怨气中诞生的，早先，他生长的位置太巧，横着挂在树干上，于是数不清的失意之人用他上吊自尽。

    运气好些，一阵风来，便把凡人的尸首吹落。

    运气不好时，那些人，就挂在他身上，一天，一月，一年……

    蛆虫在死尸上跳跃，又死亡，软组织都被啃食殆尽，最后一切都骨化，钳进藤里。

    日夜交替，沧海桑田，他成了最丑最毒的刺藤。

    说不清是妖，还是怨灵，或者魔。

    地府不会收那些怨气过重的亡灵，怨灵便跟着白骨，一直纠缠他，时至今日，他的身体里，仍有无法剥离的凡人骨骼。

    因为杀孽过重，他连渡劫的雷刑都比一般妖精重得多。

    又因真身奇丑无比，这些年岁受了多少白眼和欺侮……

    但即便如此，他也混到了大妖的位阶，再无妖精敢轻视他。

    可随之而来的，是枯燥乏味又毫无意义的漫长岁月。

    后来提笔画画，也是某一日他听到了有妖精画皮的传闻，便想着给自己也画一张绝美的皮。

    顾羡扬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他的人形并不丑陋。

    给藤画皮，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好多年。

    记不清是多久以前的一个午后，他决定结束这枯燥乏味的一生。

    要选一个向阳的、雨水丰沛的地方，这样，那些落榜的考生、不能在一起的亡命鸳鸯、重病难愈的枯槁之人等等，或许能重入轮回，不再游走于六道之外。

    没有念想而自戕的大妖，他可能是头一个。

    顾羡扬在那条河边徘徊了很久，最终选定了面朝龙脉的一个位置，正要行动时，他闻到一股清浅的花香——连气息都无法很好地隐藏，一定是个妖力低微的妖精。

    “先生，请问您是过来游玩的吗？”小姑娘怯生生的，眉眼都紧张得有些发红。

    嚯，果然是个小妖，长得倒是清秀。

    顾羡扬不屑地摆摆手，“走开一些，别碍事。”

    谁料小妖又厚脸皮地靠过来，“先生，您很幸运，妖精旅店开业一千周年，可以免费住一个月哦！”

    才一个月，真小气。

    顾羡扬被小妖看得有些烦躁，他回头再看了眼龙脉，算了，再多活一个月吧。

    他跟着这花妖转了个弯，就到了一栋装修非常简单，甚至草率的屋子。

    妖精旅店？

    看起来有点像茅房。

    顾羡扬眉头皱了几皱，最终自我排解——死亦不惧，住在陋室又何妨？

    于是住了一个月，又一个月……

    这叽叽喳喳的小妖倒是狡猾得很，说什么住三个月送一个月，还可以免费提供画具，每日送上精巧的点心。

    可恶，到底是会做生意的。

    那就等等再死吧。

    该说不说，这小妖还挺好看的，是非常入画的长相，她身上还总有一股和普通花妖不太一样的气味。

    笑起来的时候，她眼里总是亮晶晶的，像一束照在草叶上的柔和的光。

    要是，这束光，是他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