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二

    尘归尘，土归土，一场白事尘埃落定后，李又明准备踏上回程，先回省城看一下家人，然后驱车北上。拉开车门之前，李又明想了一下，给周晓艳发了个消息，那句「出来」刚点击发送，周晓艳就从她家大门后闪身而出，看来不知躲在门后伺机而动窥视了多久。

    每逢苦夏，周晓艳便睡得浅胃口差，加上数日的忙碌辛苦，瘦得眼睛都大了一圈。李又明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去捏她的指尖，手将将伸出，方才回过神，半路硬是改道去挠了挠头。

    周奶奶头七那天，周晓刚私下见了李又明，递给他一个信封。李又明这才知道，从大一起，周奶奶知道周晓艳能兼职赚钱后，便隔三岔五借口这儿疼那儿痒管周晓艳要钱。要来她也不花，全都攒着，临终之前背着所有人，全给了周晓刚，「留着娶媳妇盖房」。

    周晓刚无语，只剩叹息，他跟李又明解释，“人已经没了，也就别说什么了。晓艳跟我说你俩…，她也是没有办法，毕竟之前我奶奶那样，就是个无底洞，她怕连累你，说到底，这事儿都怪我没用～”

    李又明让周晓刚把钱直接给她妹，他告诉周晓刚四月份周晓艳就把之前管他借的钱全还了。周晓刚愕然，这两笔钱加起来，这两年多他妹子过得多辛苦可想而知。从见到马佳佳到现在，李又明心情持续变差，越来越差，这些，所有，周晓艳跟他只字未提。此前他不理解明明情况好多了，周晓艳仍要牺牲跟他在一起的时间，非要去兼职，他病了也不能让她改主意，原来如此。

    才上午，太阳就大得晃眼，李又明带周晓艳走到了路边的树荫下，直接说重点，“别在意你奶奶说的，现在没人在乎（是不是处女）那些，外面更没人在意。以后别那么拼，没必要那么累。”

    李又明把不高兴先放到了一边，话不多，却言辞恳切，说的都是宽慰人的好话，周晓艳反倒冷了脸，“你也不在乎是吧？”

    这弯儿拐得奇奇怪怪，顾及她可能是累了，李又明没再多说，转身想走，周晓艳叫住了他，“别太拼的是你才对。你干嘛总是那么大压力？以后没有我和我家里人拖你后腿了，你别那么没日没夜的熬了行不行？”

    这话说得，李又明蜚声嗤笑，“周晓艳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做什么都全是为了你？你是我的太阳？我没你不行？”

    周晓艳愣了，李又明话里话外尽是刀光剑影，“我拼命我加班那是我乐意，我喜欢项目做成后的成就感，我赚钱是因为我爱数钱，钱越多我越开心。我要是单纯想养个女的，那么多听话的，随便挑谁不行我干嘛非养你？就你乖是么？”

    热浪滚滚，李又明这一通脾气发得让周晓艳手脚冰凉，就这还没完，“不过这事儿说到底还是怨我，实力还是不够。要是强到花钱不眨眼，多少个无底洞也能填上，也就犯不上让你这么思前想后地为我着想为我好了。”

    李又明真的生气了，连反讽都用上了。这番话让周晓艳想起了同乡会那天，她和尤清扬在洗手间短兵相接。尤清扬毫不客气地指责周晓艳浪费大家的青春，注意这个「大家」包括周晓艳自己、李又明、还有尤清扬。

    “周晓艳你的突触结构是不是不灵敏？你反射弧到底有多长？高中时我就告诉过你，论实力论背景你对李又明的发展没帮助，那时候你是怎么嘴硬的？你说除非李又明亲口跟你说他不喜欢你，否则你绝不放手，现在打脸吗？他说他不喜欢你了？是你主动退出的吧？你的喜欢呢，到底还是不值钱是吧？”

    那天尤清扬滴酒未沾，清醒得很，她只是单纯的气不过，有些东西有些人怎样争取都得不到，有人却得来毫不费力。周晓艳那么不珍惜，居然还能占有李又明的心。

    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长大，是平安顺遂，还是残酷暴烈，但基本都会在一夜之间——一夜之间学会对现实低头，一夜之间明白从前的自大幼稚。在大颗的眼泪砸向地面之前，周晓艳转身回了屋，李又明则发动引擎，一路向北。

    周遭像是被加了层灰色的滤镜，麦子店小学跑远了，麦子店中学也被甩在了后面，车子飞速路过镇上的医院，然后开过了市三中。李又明有点明白了自己的心灰，离他越来越远的不单是那个长久以来在他心上的人，还有那段携手同行喜忧参半的岁月，以及那段时光中每一面成长中的自己。

    暑假的后半段，李又明和周晓艳彻底断联。这走势让吴靖安大呼我不理解！他满打满算以为连葬礼李又明都现身帮忙，那必然就是重归于好的节奏，谁知事与愿违，他疑惑，“你这是当工具人当上瘾了？”

    李又明看不出情绪，他一心扑在力学院制作的无人机上，那个真有意思，他一直想找个缝插进去点跟电子系专业相关的内容，什么情啊爱啊，亮哥说得对，不靠谱。

    白露将至，大四开学。大四上相对清闲，周晓艳姜程先和唐鑫儿都不打算继续读书，小视频三人组保持高产。因为周晓艳总会有些别具一格的附加产出，所以单独给她开了个视频号，内容包括但并不仅限于：如何在健身之后让腋下迅速找回干爽；大汗淋漓仍不脱妆的平价粉底测评；怎样粉碎直男妄图在游泳池里见到你素颜的阴谋…等等，最近还出了个系列主题：怎样自然地遮盖黑皮及不慎晒黑后如何迅速白回来～

    总之都是一些小女生关注的肤浅话题，但越肤浅受众越广泛。毕竟连肤浅的事都搞不定，谁又能深刻得起来。姜指导和唐鑫儿经常会给周晓艳提供一些别样的素材，比如这周末，姜程先心血来潮般跟周晓艳提出，“给我化个女人妆～”。于是当日的新番是，「把英气变仙气的简便方法～」

    视频上架后将近上午十点，姜指导大手一挥，周晓艳以为她过完瘾了要求卸妆，谁知她从衣柜里掏出了三个精美绝伦的包装盒，里面一水的灰姑娘礼服裙和玻璃鞋，姜程先给周晓艳和唐鑫儿一人发了一身，自己手上是不同的那个，“换上，然后咱仨一起出趟门。”

    这可就有点过了，姜程先要穿裙子，还是礼服？周晓艳有点傻眼，“干嘛去？”

    “去订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