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雩】二手烟
. 吴雩早些时候抽劣烟抽多了,就算慢慢地不抽了,身上也总缠着一股烟味儿。 步重华不至于闻不得,但这种劣质的燃烧的味道总会勾起来一些不太好的回忆。那是一种掺了毒的朽木烧起来的感觉,那带毒的烟若有若无地缠在吴雩身上,像是松松垮垮地缠着名为过去的看不见摸不着的绳子。 吴雩早已百毒不侵,但却也习惯了它们缠在身上。一时间两厢友好相处,倒也相得益彰。 就是亲吻的时候步重华老觉得自己在吸烟一样。吴雩也试过日常嚼嚼口香糖改善一下对方的亲吻体验——于是从普通的烟味儿成功变成了带着激爽薄荷清凉感觉的烟味儿。步重华甚至舔舔吴雩的嘴角都能猜出来他今天吃的什么味儿的口香糖。虽然这一度成为两个人的小情趣,但在吴雩使坏嚼了一把生蒜之后戛然而止,被步重华按头漱掉了一整瓶漱口水。 后来吴雩渐渐地不抽烟了,身上的烟味儿去了不少。那种咋一吸进去便跟刀片一样剌着呼吸道的、攻击性极强的二手烟味儿,被书里的油墨味儿和牛奶味儿渐渐磨得柔和起来,像是利刃被磨成了纱,浅淡地笼在这个人身上。 这人还会时不时把这层纱一掀,拂过人的鼻尖又收回去,再佯装无辜地觑着他的反应——他还能有什么反应,抬起眼跟人交换眼神,在电光石火间闪过一串“有事吗”“没有哦”“那瞎撩什么”“好无聊”的信息,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拿起茶杯,一起去茶水间忙里偷个闲。 步重华是在某一天睡觉的时候察觉到不对的。吴雩挤在他肩窝里扒着他睡得分外安稳,他在黑暗里睁着眼分外清醒。 跟一个人住的时候在黑暗中睁着眼的那时候不同,彼时他也难以在没有光的夜晚入睡,一闭眼就是噩梦缠身。直到吴雩搬过来,像是住进来一团火,把黑暗中的影子都烧得干干净净,连灰都不剩。 ——对了,火。 步重华微微低下头,怀中人柔软的头丝温顺地带着洗发水的香气撩过他的鼻尖。他小心地侧过身来,把吴雩放平。吴雩模糊地咕哝了一声,一只手收回来放在胸前,另一只手搭在枕头上,睡颜带着小孩似的懵懂,那是一种毫不设防的姿态,带着对周围绝对安全的环境的盖章认证过的安心。 步重华就着月光端详了他一会儿,低头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嘴角,随即轻手轻脚地俯下身去嗅他的颈窝。 新买的沐浴露确实不错,洗完之后的皮肤格外爽滑,丝丝缕缕的清香被吴雩的体温烘得带着温柔的热度在步重华的鼻尖逡巡着——除此之外再没什么别的气味了。 ——没有烟味儿。 步重华的眉头不自觉地往中间凑了凑,像是在确认什么似的,再次低头仔细闻了闻。 暖香再次盈满了他的呼吸道,唯独嗅不到那一丝烟味儿。 就像是彻底把那层薄纱也剥离掉了一样。 ——为什么这么想闻到烟味? 步重华突然怔住,发现自己已经凑到吴雩的嘴唇上,鼻息都跟对方纠缠在一起。 ——是我想抽烟了吗? 这个念头刚起就令他感到有些无稽。吴雩好不容易刚戒了烟,转眼他又抽上了,这算什么道理。 ——但究竟为什么? 步重华指尖夹着烟,是吴雩过去常抽的那种便宜货。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打火机,看着电火花在卡擦卡擦声中闪烁着。 半晌他终于用牙尖叼住了滤嘴,卡擦一下点着火,低头点燃了烟,皱紧了眉头,试探着吸了一口——裹挟着劣质焦油的烟雾带着火烧火燎的温度仿佛刀子一样割过呼吸道冲上鼻腔,令他猝不及防地剧烈呛咳起来,几乎把眼泪都逼了出来。 那一瞬间的窒息跟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瞬间共感到了一起。他咳嗽着蹲下身来,肩背的线条绷得死紧,足足过了几分钟才彻底缓了过来。 他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肩膀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一拍。 “烟不是这么抽的。”吴雩有些好笑又有些揶揄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俯下身抽走了他指尖的烟,抽了一口,扔地上用脚尖碾掉火:“你不是都说让我抽好点儿的……感同身受也不至于把自己逼成这样儿啊。” 步重华站起身来,看着淡蓝色的烟雾随着他的话徐徐从一开一合的嘴唇间被吐出来,放松带笑的眉眼从转瞬即逝的烟雾间向他看过来。步重华深吸了一口飘散在空气中的二手烟,转身背靠着栏杆,拉过吴雩的手腕把人带进怀里搂住,低头噙住他柔软的唇瓣吻了下去。 吴雩自然而然地伸手回抱住他,唔了一声。 久违的烟味儿又萦绕在唇齿间了,步重华居然在这瞬间有种如释重负感。带着这点浅淡的烟味儿的吴雩才仿佛确实是停在他身边的——这种感觉很复杂。他忍不住想把这人身上深入骨髓的名为过去的毒都一点点拔出来;但又惊异于他的柔软无暇,留着一点毒在身上,左右还能让人记得他也不是一碰就碎的花瓶。 对了,太过无暇的纯净会让人感到不安。 吴雩从他怀里抬起头,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揶揄他:“怎么,没点烟味儿你亲着还嫌不得劲儿了是么?” 步重华嘴角一挑,也没啥不好意思的,刚剧烈呛咳过的嗓子还哑着,认了:“是,不得劲儿。” 吴雩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转而给了他一个“等着瞧好”的眼神儿,伸手从大裤衩兜里掏了盒烟出来,一边拿一边小声说:“刚中午睡醒找不见你,出来的时候从蔡麟桌上顺的。” “你不在我烟瘾就要犯,知道么。” 步重华挑眉瞅了他一眼,然后去看那盒烟。那烟盒跟步重华兜里那盒劣质烟包装一模一样。吴雩手法熟稔地抖了根儿烟出来给他看滤嘴,两人对视一眼——好家伙,黄鹤楼。 步重华当机立断地从自己刚买的整盒烟里抽了几根出来,转而塞给吴雩,再把蔡麟的那盒拿过来,宣布道:“他这盒充公了。” 吴雩噗地笑出了声。他靠在步重华的身上,牙尖叼着烟微微一仰头,含笑道:“队长,借个火?” 这人现在叫“队长”的时候等于在喊“亲爱的”,叫“领导”的时候等于在调情——步重华用力勒了他一下,腾出一只手来,掏出打火机打上了火,看着吴雩低头叼着烟凑过来,垂下来的眼睫蝴蝶翅膀一样微微扑动着,眉梢眼角都带着好看的弧度,看得出来心情好得不得了。 根据过往经验,这孙子心情一好就要开始作妖,果不其然吴雩舒服地吸了口烟吐出来,感慨了一声“好烟果然不一样”,然后捏了捏步重华的腰,瞅着他的眼睛问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问:“哎,还记得这个吗?” “什么?” 吴雩就这么亮晶晶地盯着他的眼睛,右手两指夹着烟凑到嘴上吸了一口,左手按到他的右肩上,探过身把烟吐到他左耳边。 “你不抽烟,那我教你?”吴雩在烟雾中顺势叼住那个形状好看的耳廓边缘咬了咬,湿热的气音随着还带笑意,随着烟雾一起钻进步重华耳朵里:“嗯?重华?” ——只有他叫他“重华”的时候,是二十年前那个比他大了几岁的、拉着他狂奔的小哥哥。 吴雩察觉到对方的身体几乎是瞬间就紧绷了起来,搂在他后腰上的胳膊猛地箍紧。吴雩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撩过头了,一时兴起的忘乎所以,事后怕是怎么讨价还价都逃不过一劫。 步重华的呼吸都滞住了,剧烈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服和两个人紧贴的胸膛传到他这边。 完球了。 吴雩心中为自己的老腰点了一排蜡烛,但架不住撩他家队长这件事实在有瘾,这会儿跃跃欲试随着尼古丁一起上头,索性破罐子破摔到底。吴雩拍了拍步重华的后腰,又低头吸了一口,扳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嘴,凑在他唇边一个要亲不亲的距离,微微张开嘴,慢慢地把烟吐给他。 “别一下吸太多,烟过烫了伤呼吸道,卡嗓子,不呛你呛谁。”吴雩贴在他唇上小声说,“慢慢含着再吐出来,闻的是余味儿……唔。” 步重华轻轻抓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噙着他喂的一嘴烟吻住了他,伴随着明显粗重起来的呼吸,从鼻腔深处发出一道警告的低鸣。这个吻被他强悍的意志力克制在了岌岌可危的失控边缘,而手上用力得让吴雩感觉自己本来就不甚强健的胸膛都要被他压成一张纸,五脏六腑都揉在一起。 他用力吮吸舐咬着吴雩的舌头,舌尖深深地把对方口腔深处每一丝烟味儿都卷过来,仿佛要把里面最柔软的内脏连同灵魂一起吸出来和着烟吞下去。黏腻的口水在纠缠间交换着啧啧作响,吴雩带着点讨好和安抚地回吻着他,伸手抚上他的脊背,顺毛一样安抚着激动的男人。 垂下的右手的指尖的烟烧过了一半,丝丝缕缕的烟气顺着吴雩修长苍白的手指和胳膊缠到他身上,再钻进步重华的鼻子里。一吻罢了,步重华放吴雩喘了口气,低头埋进吴雩颈肩露出来的皮肤用力吸了一口。 那一丝烟味儿又重新黏在了他身上了——不是那种劣质烟充满了刺儿和攻击性的味道,好烟的烟味儿是醇的,温温软软地笼着人——步重华突然切身理解了为什么抽烟会上瘾。 当然是会上瘾的。怎么能不上瘾。 吴雩把手伸远了点弹掉烟灰,也低头去闻步重华脖子上那一小块皮肤,却并没有闻到那股极清淡的茶香——显然是被他吐出来的二手烟盖过去了——不由得不满起来,一伸手把烟头碾灭在步重华身后的栏杆上:“不行,不抽了。” “怎么?” “烟味儿重,你身上的茶香都遮住了。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抽烟?” “不是说了,没点烟味儿亲着不得劲儿。” 吴雩往后一仰头:“我开玩笑的。” 步重华捉着他的眼神,嘴角一勾:“我认真的。” …… 后来蔡麟发现自己的烟被偷梁换柱,从他吴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烟味儿。吴雩给了他一张无辜脸,而蔡麟顶着步重华的目光敢怒不敢言。 吴雩不让步重华抽,自己也就偶尔才抽一根儿,身上那一缕烟味儿若有若无地直让某个人惦记着,和着奶香醇得醺人。晚上拥在一起,任由男人在他身上吸那点二手烟。接吻的时候那点茶香和奶味儿就着烟缠在一起,催情得要命。 那种不详的宛如地狱烈火燃烧而产生的烟气终于从怀中人的身上剥离出来,转而成了安静地闪烁着温暖光点的安神香。 …… 吴雩是真的怕了他了,隔天早上堪称字字含泪声声泣血地表示“老子再往你脸上喷烟老子是狗”;结果等身上烟味淡了就好了老腰忘了疼,让步重华在那儿站着,酝酿半晌,吐了个烟圈伸手推过去想把人圈住。 俩人身高差距在那,烟圈就低了点,吴雩眼瞅着烟圈上边正好拂在步重华那双比起常人略显浅淡的眼睛上,微微一眯,瞳孔就盯住了一脸“哦豁翻车”的吴雩。 两厢对着沉默三秒,步重华刚想开口说“算了,下不为例”,吴雩突然搓着衣角分外怂地张开嘴,小小地一声: “汪呜。” …… 吸烟真是各种意义上的有害健康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