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难解的锁
令布加拉提感到无法理解的是，你竟然拒绝跟他走。 他当然不觉得这一场没有任何计划的行动会顺利，却没有想到最大的阻力来自于你。 明明连从没有见过他的特莉休，都在他从拉链中冒出来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好像她一点儿也不惊讶似的，平淡地同意跟他离开。 为什么？ 布加拉提蹙着眉看你，你的眼睛还有些红，披散的细细的金色发丝底下，藏着几乎快好了的，难以察觉的伤痕。他的视线略过你咬住的嘴唇，又很快离开，困惑地盯着你深深的瞳孔，他看不懂那里面的情绪。 你胡乱用手背擦了几下眼睛，像个犯了错的孩子那样，这让你的眼睛周围脆弱的皮肤变得更红了：“快带特莉休走吧！我会……我会留下来拖延时间，布加拉提先生，如果我也走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 这就是你要留下来的理由？你的脑袋坏掉了吗？！ 布加拉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气，第一次用过分严厉的语气对你说：“我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小姐，我会为一切负责，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 你因为这陌生的的语气颤栗一下，脸色苍白。布加拉提当然没有遗漏你可怜的反应，他最后自责地叹息一声，又放柔声音：“好了，小姐，把手给我。” 男人向你伸出手，他的皮肤是一种蜜一样浓稠的颜色。 深色的皮肤往往更细腻，但你看到他掌心有一点薄茧，纤长的食指和中指上有不太明显的突起和凹陷，是经常握笔书写，而留下来的痕迹。 这都是你一直都知道的东西，你才发现你很熟悉布加拉提的手。即使闭上眼睛，你的脑海中依然可以浮现出它的样子，修剪得短短的指甲，饱满的指腹，凸起的骨节，虎口有一个很淡的疤。 那是他有一次帮你挡住飞过来的酒瓶碎片而被割伤的。 你们每次见面，布加拉提都会出于各种原因和各种情绪向你摊开手心，有时候是困惑，有时候是无奈，有时候……是愤怒。 他总在拉你一把，总在试图将你从泥沼里拖出来。可是你实在陷得太深，你在淤泥中生了根。但他从不气馁，也从不放弃，从不对你失望。 事实上如果没有布加拉提拉住你，没有这短暂的喘息，或许你早就溺毙在那一潭死水里了。 你在那些面目模糊的日子里，无数次地忍着眼泪，把你沾着血的手指搭在他手心。 你甚至记得这只手的温度，在薄薄的皮肤底下有灼热的血液在奔腾，让你短暂地从冻僵的凛冬苏醒。 你不能再索取布加拉提的温度了，你想，这次轮到你向他伸出手，把他带出无解的命运。就算命运为此要你付出一切，要你以永恒的孤独去赎罪，以所有的人生作赌注，你都不会再后退，你已经不会再回到泥沼中了。 你的双手在胸前紧握，十根手指纠缠在一起，像一把难解的锁，锁住拉住那只手的冲动。 你鼓起勇气说：“我还有我的事没有做，我和……约定了。” 布加拉提沉默地望着你，忽然发现你变得陌生，你好像不再逆来顺受，无论什么都同意，你突然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该高兴这一点，这让你更鲜活，你终于开始反抗命运，可是他没由来地生起气来——原来他自以为是地保留距离，自以为是地尊重你的想法，自以为是地保护你的自尊心，是在将你不断推开，是一种旁观者高高在上的傲慢。 你离他越来越远，他不知道你们之间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隔阂？ 布加拉提忽然意识到，他一直都在心里把你当作家人，当作需要小心照顾的meimei，你敏感的心需要他仔细把握尺度，他常常担心过多的关心反而会变成压力。 可他那句被打断的话并没有真正地说出口啊，你其实对此一无所知。 那么在你心里，他是什么，他只是一个保持着距离的，冷漠而无情，自以为是的家伙是吗。 “布加拉提先生，您一定误会了，我在这里过得很好，真的，不用担心我……” 男人因你生疏的称呼而刺痛，他原先以为那是因为你过于懂事，可现在看来，你大概一直对他这个混黑bang的家伙抱着惶恐的情绪。 这是多么正常，多么理所当然的事。 布加拉提抿紧嘴唇，他的手掌仍然固执地摊在你面前，像一片阔叶，沉默而永恒地等待。他在心里请求你，请求你不要让他以前的一切都变成错误——但男人此刻已经意识到，显然，那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在古怪的气氛里，你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往后退了一步。 空气几乎凝固了。 这时一直忍耐住自己不要打断你们的特莉休从布加拉提身后走出来，她用力拽了一下男人的袖子：“布加拉提，她有她自己的理由，相信她。” 你感激地看了女孩一眼，一阵沉默，布加拉提终于缓缓地收回手，但你们之间的某种若有似无的东西似乎断开了。 它是那么脆弱，是一注细细的水流，任何东西都能将其隔开。 “你的伤是怎么回事？”他突兀地说。 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因为那已经太淡，你自己都忘记了。你慌忙把头发撩到耳后，努力证明给布加拉提看，那真的只是个好得差不多的小伤，就连特莉休也才看到你脸颊上很浅的痕迹。 “我之前一个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疯子，他差点杀了我，是……是这栋楼里的人救了我。”你小声说。 如果你说你杀了塞可，布加拉提绝不会信的，不如……让这成为你留下来的理由之一。 原来是这样，布加拉提的神色沉郁，并没有怀疑你的说辞。他知道你的确是这样的人，你逃避和人接触，却反而让你并不擅长看破别人的表象。 你只知道他们救了你，就以为他们是好人，却不知道他们如何绑架的特莉休——布加拉提的思绪停顿了一下，不，你和特莉休看起来很熟悉，你不可能不知道特莉休经历了什么。 难道这件事甚至有你的参与吗？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原来他一点也不了解你，布加拉提感到一阵混乱，你不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更加生气了。 即使男人克制着自己的怒火，你仍然从他身侧紧握的拳头察觉到他的情绪——你太习惯观察布加拉提了。他是一个情绪过分内敛的男人，这让你从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下意识从细枝末节去分析他的想法。 因为你很在乎布加拉提，你不想被他讨厌。 没有时间给你们拖沓，你害怕事情会变成最糟糕的局面。正当你要开口催促布加拉提带走特莉休的时候，男人温热的手指忽然落在你胸口。他挑开你那胡乱扣上的领口，你急忙抬手捂住胸口，却迟了一步，男人手指发烫的温度透过纱布熨在你伤口。 你早就忽略的疼痛又变得明显起来，它当然一直在痛，但你没空去管它，却没想到被布加拉提发现了。 你那错失时机的手，不知所措地按在布加拉提的手上。 慌乱中，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忽然在你混乱的脑海中冒出来，布加拉提是不会……是不会这样冒犯地碰你的，即使是以前帮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也尽量用手帕垫着，不去碰到你的皮肤。 他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过分严苛，无可挑剔的男人。 由此你意识到布加拉提大概真的生气了，这使你的心缓缓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