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遗弃的孩子

    梅洛尼睡得很少，大概两个小时——还是三个小时呢？

    他揉着眼睛坐起身，丝质的毫无温度的被子从男生身上滑开，露出他赤·裸的单薄上身来，窗帘缝隙的一道阳光打在他手背。

    那里有很小一块被腐蚀的伤疤。他的手因为一直带着手套的缘故，苍白得没有血色，使得深粉色的疤像一只肢体残缺的虫子尸体，静静地粘在他手上。

    梅洛尼皱了皱眉，从旁边摸起一件皱巴巴的衣服穿上。

    过长的袖子将疤痕遮了起来。

    这样就可以了。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几天前遇见的一个女孩儿。

    或许不应该说遇见，是他单方面地看见——那个女孩昏迷着。

    她的呼吸很浅，所以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大概是这样才逃过一劫吗？该说是命大还是幸运呢？可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瘦得不正常，本能地蜷缩着像遭人遗弃的猫，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幸运的家伙。

    猫被遗弃大概是因为生了病。

    那这个女孩呢，她也生病了所以才昏迷着吗？

    梅洛尼借着扫尾不着痕迹地检查了女孩的身体，隔着手套他没办法感受到你的脉搏，男生皱起细细的眉毛，指尖顺着你的领口滑下去，终于在贫瘠的胸脯摸到你微弱的心跳。

    这时候，霍尔马吉欧注意到他的动作，冷不丁地说：“啊，那女孩还活着吗？真是倒霉，boss这次的指令是不留活口吧。”

    梅洛尼镇静地挡住女孩：“怎么可能。”

    “哇呃，所以你是在检查尸体的身体数据？好恶心！”

    梅洛尼勾起嘴角：“啊啊，没办法，现在的好女人真是太少了嘛。”

    “虽然我尊重你的……爱好？但是死掉的女人对你来说也没有用吧，说不定人家的鬼魂在旁边盯着你呢，还是尊重一下啊，否则总感觉你会倒霉的。”

    “那就把鬼魂也抓来，试试看babyface能不能让鬼魂生下孩子吧。反正鬼魂和替身都是灵魂体，我觉得很有可能耶。”

    “真是可怕啊你这家伙！”霍尔马吉欧夸张地抱着自己抖了抖。

    “你们已经结束了吗？”里苏特打断他们的插科打诨，“那么该走了。”他不赞同地看了一眼梅洛尼。

    梅洛尼没有避开男人的视线，而是干脆地站起来，将你抛在身后：“饿了饿了，回去吃饭吧，不知道加丘他们有没有记得给我们打包食物。”

    “算了吧，我才不想吃他们的剩饭。”霍尔马吉欧摆了摆手，三个人一起离开了，只留下满地狼藉。

    梅洛尼稍稍落后一些，他回头瞥了你一眼。

    小时候他被mama赶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蜷在地上吗？

    也像被遗弃的猫吗？

    不记得了。

    梅洛尼放空地隔着柔软的布料用指甲无意识地掐着那个疤痕，他最后没有帮你，他并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你的状况很不好，活下去对你来说未必是什么好事。

    可你的样子却一直在他脑海浮现，和小时候的他自己重合。客人大多不喜欢有小孩在旁边，所以有客人的时候，mama就会把他赶出去。

    那时间很难捱，他一个孩子在大街上乱晃，不是被当成小偷就是被当作离家出走送去警察局，所以梅洛尼总是躲在没有人的，漆黑的角落。

    等待，没有尽头地等待，也没有结果地等待着。

    无论是炎热的夏天，还是下雪的夜晚。

    或许mama并没想让他再回去。

    可他不是猫，他每次都远远地守着家门口，当门打开的时候像狗一样跑回家，无论多少次。

    但在某一个世界，也许他最终真的没有再回去，而是躺在冰冷的地上，像那个女孩一样。

    mama会生气吧，他是mama的所有物，可是他擅自地死掉。

    梅洛尼因这个想法微微地笑了，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感到一种自虐式的愉快。

    就像你在上一次回溯就知道的那样，他还是个孩子，孩子总是用伤害自己来报复父母——这是报复却也是寻求爱的证明，但很多时候它是一厢情愿。

    他其实知道mama只会将他遗忘。

    男生从含混的梦境似的幻想中抽离出来，习惯性地把电脑拉到腿上打开，聊天框还停留在昨天的内容——

    等一等，所以那是真的？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制造了一个孩子，或许正是这样，那个孩子没有经过他的教育，竟然阴差阳错地自然成长。

    它没有长成杀人工具，而居然和一个真的人类似的，苦恼如何讨好mama。

    梅洛尼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将昨晚不知不觉睡着，没有发出去的内容删掉，很快又重新打了一条按下回车。

    「你是个杀手，用杀手的方式讨好她吧。」

    他满怀恶意地捣乱，像一个得不到玩具就要把它弄坏的孩子。

    对面的回信很快：「杀手的方式？」

    这是梅洛尼熟悉的教育流程，他指尖不停：「你的一切都是为了杀人而制造的，没有比你更厉害的杀手，宝贝。mama有讨厌的人吗？比如抢了她男朋友的漂亮女孩，或者总缠着她的小混混，甚至她看不顺眼的陌生人？去杀了他，mama会高兴的。」

    「不，对mama来说没有这样的人。」杰努伊诺平静地思考着梅洛尼的话，你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似乎你从不讨厌谁，但同样你也从不喜欢谁，你只是被动地接受，无论别人给你的是什么。

    「好的，我明白了。」梅洛尼讽刺地扯了扯嘴角，看来那个女人是个乖乖女，这也很符合逻辑——什么样的女人有什么样的孩子，如果是以往他选择的女人，娃娃脸出生不久就会杀掉她们。

    「那么，换个说法吧，她的生活中有没有什么影响她的人？我是说，令她变得不像她自己的人？」也许是严厉的父母，也许是她在意的朋友或者恋人，总之，人在社会中是无法避免受到别人的影响的——也就是说一定有这样的人存在。

    果然，「的确，那个男人令mama伪装自己。」对面的回复这样写道。梅洛尼恶劣地笑起来，「男人？试着干掉他，我会帮你的，慢慢来，一定和我保持联系。」

    「谢谢你，梅洛尼，我会的，请为我向mama保守秘密。」

    这是个奇怪的请求，好像它认为他认识它的母体，甚至觉得他们会见面一样，梅洛尼摇了摇头，有时候孩子的想法是非常奇怪的，因为它们还处于学习中，它们对事物的看待方式很微妙。他忽略了这个奇怪的地方，转而提出了一个他好奇的问题：「你的爸爸是谁？」

    「你想听什么答案？我觉得这个答案或许不会让你高兴。」

    梅洛尼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毛，还不等他说些什么，一行字跳了出来——

    「我的父亲就是梅洛尼。」

    ……这的确是个不会让他高兴的答案，梅洛尼险些咬到舌头。

    我？

    他心里已经想过了很多荒唐的答案，也许是霍尔马吉欧的呢，那家伙的基因很好搞到，或者伊鲁索，那个嘴巴一贯很坏的家伙之前嘲笑他的衣服像个鱼贩版情趣内衣，也许他喝醉了出于报复。

    最荒谬不过是队长的了，后果应该非常麻烦但绝对也很刺激……不如说他非常期待啊。

    可是，我？

    怎么会是我？

    梅洛尼像陷进漩涡里一样重复着这个单词。

    这感觉实在太怪了，但根据这个孩子的表现来看它不会撒谎。

    甚至……它和他小时候一样想要讨好mama。

    男生额头渗出冷汗来。

    可就算他喝得烂醉甚至磕了药都绝不会发生这种事，他没办法想象自己的体液和别人混在一起。

    毫无逻辑的记忆碎片在梅洛尼的脑海不停地闪烁，肮脏的男人和女人，丑陋的皮rou，灰尘，头发，发霉的地毯，血液，汗液，（），腥的，粘的，温热的。

    然后他们走向他。

    强烈的不适让他捂着嘴跑出了房间，空荡荡的胃实在没什么可吐，梅洛尼最后扶着洗手台干呕，食道被胃液灼伤。

    “喂，你怎么了？”普罗修特皱着眉敲了敲浴室的门。

    那扇斑驳的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梅洛尼的样子像惊恐发作，他整个人都汗湿了，碧绿的眼睛猫那样瞪着没有焦距：“我说不定有精神分裂，普罗。”

    “……你说什么？”普罗修特困惑地看向这个不知道大清早发什么疯的同僚，洗手台的自来水哗哗地流淌简直像一条湍急的河，他根本听不清对方说话。

    梅洛尼不得不提高声音：“我是说，有没有什么时候，我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的嗓子哑得像被灌了硫酸，普罗修特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咧了咧嘴：“哦，当然，之前你有一次穿得像个书呆子似的，不戴手套也不戴眼罩，装模作样……”

    普罗修特脸上嘲弄的表情忽然凝固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女人从他的记忆里冒出来，他记得她抱起来的感觉，记得她发梢扫过他指尖的感觉，记得她眼泪蒸发在他胸口的温度，记得她湿漉漉的眼神令他的心发痒，又闷闷地钝痛。

    他的记忆变成一片迷雾。

    他想不起她的样子，想不起她的声音，想不起她说了什么。

    最重要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