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争吵
“神明，原谅我，宽恕我……”菲碧安双手握着光明十字绝望地祈祷着，卢西安在一旁观望着这一幕。 一个溺水者。一个背离了神的道路，在黑暗里失足的堕落者。仁慈而伟大的光明神会对这样的人伸出援手吗？会体谅她的无知，不幸，宽恕她的罪恶，抚平她的伤痛吗？还是让她在烈火中焚烧，让火焰燃尽罪恶，最后再检视剩余纯洁的部分，来判断她的灵魂是否能够上天堂呢？ 卢西安不得而知。只是他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无论神灵会怎么选择，他的内心已经在第一时间做出了选择。 “菲碧安，我不会将你送上火刑架。” 菲碧安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向卢西安，她的手放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您是说，您会包庇我的罪行吗？” “……我认为你的罪行还没有要放到宗教法庭上进行审判的地步。”卢西安偏过头道，他的手放在了心口，也在内心祈祷。这是违心之言，他清楚这女孩所犯的罪名，光是同性性行为这一条，就足够被法院和世俗判处死刑了，然而特殊宗教法庭上的审判只会更为严苛，卢西安敢肯定，那些教士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投入烈火，因为他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他们接受的教育，学习的知识，与之配套的价值观，都告诉他们，面对异端应当毫不抱有同情，应当严厉、正直、冷酷！ “但是——你也不适合在这里工作了，很抱歉，我会解雇你。请在这两天收拾东西，然后离开，希望你对发生过的一切守口如瓶，以及不要再和莉莉见面，薪水我会以十倍的价格支付。” 女仆沉默着，不自觉地伸出手抚摸手上的戒指，卢西安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露出了一点笑容，这次他可以真诚地说出祝福之言了，“如果你还爱着你的未婚夫，那么就将这一切都当做做了一场噩梦，然后忘掉。” 卢西安按着胸口，微笑道，“神明会宽恕你的爱，它使你迷途知返，不在黑暗中堕落，最终引导你走上光明的道路，至于你的罪恶，我想神明会对你的灵魂进行公正的最终的审判，在那一日到来之前，你还有去赎罪的机会，有去追逐幸福的权利。” 卢西安在胸口划下光明十字，“愿光明神引导你的道路。” 卢西安最后看了一眼跪坐的女仆，室内的烛火辉映在她的眼睛里，光亮在她的眼中动摇，眼泪从她的脸颊边滴落。卢西安所了解的魔女的鉴别方式告诉他，魔女不会忏悔，不会承认自己的罪，因此也不会流下眼泪，他的眼前这个流泪忏悔的女孩不会是魔女，只是一个在黑暗中不幸失足的灵魂，他不应该对她渴望得到救赎的声音视而不见，他应该拉起她，尽力去托举她去够到光明的地方，她还可以被拯救。 离开房间的时候，卢西安听到了身后菲碧安的声音，“……您真是个很好的兄长。” 他在门口顿住了，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被冰冻了一样僵在原地，或者像是站在正午的阳光下曝晒一样，心底的每一寸角落的想法都无处遁形，他的思想在神明面前是完全透明的，同样地，想要瞒过凡人，或者欺骗自己，也无法做到密不透风，像纸团里包着的火焰，火舌终会舔开轻薄的表层，实在是太烫了，无法被轻易掌握。 卢西安感觉自己的心仿佛在烈火中灼烧，他做为神明的追随者，在为他人指出光明道路的时候，自身却与神明的光明道路背道而驰，他心中公正的天平早已经倾斜了，他对他人的谎言，对自己的谎言，他为自己粉饰的宽容仁慈的假象，都无法掩盖的事实是——他真正想要包庇的人正是莉莉，他的meimei。 如果菲碧安是有罪的，那么莉莉就是和她一起犯下的罪行，而他还没有对莉莉进行问讯和审判，他的内心就已经事先宣告了她的无罪，她一定是情有可原，值得救赎的，他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自己无法接受莉莉化为一捧灰烬的结果，因此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他心中的原则丝毫比不上莉莉在他心中的重量。 他难道根本不在乎背弃了自己的神明吗？ 那些冷酷，严苛，残忍的宗教裁判和刑罚，比起依循神明的旨意，难道不更像顺应魔鬼的意愿？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meimei面临那样的境遇，在烈火中灵魂的纯洁才能见真章，所要付出的生命的代价……太过昂贵了，无论被审判的是谁。 “我想我做出的选择都是神明引导的结果。” 卢西安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最后这样说道。他闭目握住自己戴在胸前的光明十字，如果神明的双目真的注视着世间的一切的一切的话，如果神明足够仁慈伟大的话，他一定不会对这世间的黑暗视而不见，也一定不会抛弃自己在黑暗中不幸跌落的信徒，无论如何，卢西安都会坚定自己的信仰，但他也会坚持自己的选择。 卢西安留下了这样一句话，就踏出了被房间内透出的光线照亮的区域，走入了夜色中。 当卢西安来到莉莉房间的时候，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她的头发很长，和自己的不同，有些卷曲，打理她的头发需要很长的时间和花费很多精力，之前……当她和菲碧安在床上下来的时候，她的头发很凌乱，卢西安有些惊讶她会在没有女仆的帮忙的情况下自己梳头，不过更惊讶她在这个时间还没有入睡，或许，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确实不是入睡的时候。 卢西安不确定她是否从镜中看到了他，在门口注视着莉莉的背影很久，直到莉莉回过了头，现在他知道她在镜子里看到他了。 现在已经是午夜过后的凌晨，除了夜间活动的魔鬼，所有的生物都已经陷入了憇梦之中，寂静占据了这一空间，墙壁上的烛火跳动着，仿佛它才是这个空间里唯一活着的东西。 “现在不是捉迷藏假装我们俩都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卢西安。” 最后是莉莉打破了安静。 “是，是啊……”自从走进了屋子，卢西安的心就很乱，他无法思考，所以也无法组织语言，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没有开口。 “你没有想要问我吗？” 莉莉放下了梳子，她彻底地从椅子上转过了身，将双手放到了膝盖上，这是个促膝长谈的姿势，她的目光落到了卢西安的脸上，而卢西安下意识避开了与她目光的接触。 “……出嫁后的这半年你过得好吗？” “……” 卢西安依然站着，没有落座，他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距离莉莉有些远，但这正符合礼仪，男子不应该在深夜出现在女性的房间，避免和对方接触过近才是好的，之前他半夜来到莉莉的房间已经引起了一些sao乱，而现在已经是凌晨，莉莉的房间依然亮着灯光，而自己再次前来造访，仆人们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们一定会有所猜疑，如果再加上莉莉的贴身女仆菲碧安被遣返，他必须思考出一个妥善的处理方案，不会致使流言在维尔家蔓延生长。 “……我亲爱的兄弟，你表现得好像是我孀居回家以来第一次见到我。” 莉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卢西安凭借对她的了解和直觉，意识到她忽然生气了。 “是我的错，因为教会和神学院的工作太忙而忽视了你。”卢西安立刻道，他的内心确实有些歉意，毕竟他一直忙得脚不沾地忽视了回到家中居住的莉莉是事实，但是他也不认为这就是莉莉生气的缘由。在他人眼中，或者他的父亲和兄长都认为他的meimei是纯真可爱的洁白的百合花，但他知道她有着倔强任性的一面，这不可避免，人们想象着一个真正的天使存在于人间，但这根本不可能，只要美好大于内心的小恶魔就足够了。 “……这不是你的错，卢西安。”莉莉转开了脸，她看向窗外，那边窗帘紧闭，当然什么都没有，“我这半年过得很好，生活很平静。” 生活很平静？所以是回到家之后才变得不平静，还是说因为我回来才将平静打碎了吗？猜测她的内心究竟在思考什么实在太困难了，她真的被这半年来的经历所改变了吗？卢西安并不太想承认这样的事实，人当然是会改变的，但是应该有一部分是不变的。 “……” 卢西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难道他们要将这种无意义的假装寒暄的对话进行下去，然后将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轻轻揭过吗？ 就在卢西安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时候，莉莉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说，“菲碧安不是魔女。” “什么？”卢西安疑惑。 “如果你一定要将一个人送上火刑架的话，那个人应该是我。” 卢西安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在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冲到莉莉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为什么要这么说？在你的眼里我难道是魔鬼吗？我不可能将你送上火刑架！” “魔鬼？是啊，我属于魔鬼……”莉莉抬起了头，直视着卢西安，现在他不避开自己的眼睛了，“我是一名魔女。” “什么？” “在宗教法庭上被审判，命运是归于火焰的魔女。” 卢西安将手贴上了莉莉的额头，“你的头很烫，你生病了所以才胡言乱语，好好休息，我明天再……” 卢西安说着抽离手准备离去，但他没能如愿，莉莉用很大的力气拉住了他，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像小时候二人在恐惧黑暗之中紧紧握住对方双手那样，但这个明亮的房间却没有任何恐惧之物。 “莉莉？”卢西安问道。 莉莉紧紧拉着卢西安的衣襟，莫名地，她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狂乱，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恐惧，落下了泪水，“卢西安，求你救救我，救我……我被魔鬼附身了，是她，诺克蒂卢卡……她想要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