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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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宁瑶觉得自己做不到放任孙舒颖不管。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她应该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在舞会上飘若惊鸿,应该在青春洋溢的学生间侃侃而谈,应该吃最甜的点心喝最贵的茶,应该像一只自由的鸟飞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总之,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值得吗?”她的声音很低,像是在问钟隽,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说她想要所有的女孩子都能穿最漂亮的裙子、都能读书不再像附庸品一样存在,想要所有人都不再饿肚子,都能像自由的鸟一样飞到想去的地方。 “可是我看到的还是贫穷、饥饿、无知、暴力和死亡,你们在做什么呢?又做了些什么呢?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在半点火星都看不到的情况,像疯子一样前仆后继地献出自己的生命。 “这真的值得吗?” 钟隽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叹息一声,说道:“她觉得值得,不是吗?” “我有看过你们在报纸上刊登的文章,她没有和我说过,但是我知道,有很多东西我都知道……你们会杀死我的父亲、杀死我吗?” 钟隽下意识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我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姜宁瑶眼神迷茫,她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有很多人,的确是该死的,但是我好像分辨不了对错了。孙武衡是军阀,舒颖就觉得她原本的身份是一种错误。” 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于是她选择了她认为正确的道路,然后她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啊!” 她嘶吼着,像是在质问,质问钟隽、质问孙舒颖的灵魂、质问人心和世道。 钟隽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他想用手帕替她擦去眼泪,靠近的动作让姜宁瑶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了过来,她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干净地恍若稚子。 “瑶瑶,你想要继续过这样的生活吗?”他问道。 姜宁瑶反应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们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 他望着姜宁瑶,又好像望向了更远的地方。 如果钟家还在,如果他没有离开过雾城,或许他也不会走上现在这条路。 他有自己的选择,却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姜宁瑶身上,她想要做姜家大小姐,那就做姜家大小姐。 她想要自由,可惜自由没办法由任何人给予,被给予的自由,又如何称得上自由? 想来待到雪尽春暖、候鸟回还的时候,不仅是姜宁瑶,还有更多的人都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飞鸟般的自由。 * 入夜,姜宁瑶房中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哥哥梦游吗?怎么大半夜的在你门口晃?”孟温直接在雕花椅上坐了下来。 姜宁瑶眉心一跳,从梳妆台的镜子看向他,“你见到他了?” “嗯哼,我把他打晕送回去了。”孟温语气轻松地笑道。 姜宁瑶的脸色并不好看,她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还大晚上地梦游过来。” 孟温脸上一贯的笑意收敛了起来,说道:“这不是听说那艘船出事了……”他观察着姜宁瑶的表情,结果发现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其实那天鑫门的人过去的时候,她本来就差点要死了。”孟温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严肃一些,“或许是她命里就有这一劫,和你没有关系。” 姜宁瑶听出他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只是这种说法让她颇为不适。 “你来就是想说这些?” 孟温眉头一紧,“你看不出来我是在关心你吗?” 姜宁瑶站了起来,直面着他,“孟当家,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关心。” 孟温看着姜宁瑶这副神色,下意识地摸向裤兜,想要抽根烟,又很快把手收了回去,道:“我惹你生气了?” 姜宁瑶摇摇头,“我没有生气,她是我很重要的人,你不应该说她该死。” “我没有说她该死啊?” “可是你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孟温有些愣,“有吗?没有吧。”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们这些大小姐都喜欢这样过度解读别人的话吗?” 姜宁瑶自然知道孟温那话只是听着有些难听,他本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可是她现在的情绪非常不好,逮着个由头就像要借题发挥。 她道:“别家的小姐我不知道,不过孟当家和我哥哥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连怎么说话都没有学会吗?” 孟温被她呛了一句,倒没有生气,只说:“你怎么又提你哥哥?” 姜宁瑶耸了下肩,不答。 孟温啧了一声,“我难得有点良心……算了,我的良心还是拿去喂狗吧。” 姜宁瑶一直沉默着,直到孟温见她没有反应准备离开的时候,姜宁瑶轻声道:“如果她在鑫门,就不会死了吧。” 孟温一下子也想起了那晚和姜宁瑶说的话,“其实,也说不准,鑫门本身也不算太平。” 他叹了一声,接着说道:“这又得说到你哥哥了,我这个大当家的位置,里面有一点点,”他掐了食指一个指节的长度,“就这一点点多亏了你哥哥。” “阿娆不是很厉害吗?”姜宁瑶问道。 “一个两个人再厉害,也敌不过那千军万马啊。”他晃着脑袋,“‘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姜宁瑶眼睫微垂,“万般皆是命……总归,你的人情,我是欠下了。” 孟温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太自在,“我今天过来可不是向你讨人情的啊。” “我知道。” 孟温仿佛是看到姜宁瑶的唇角往上扬了一下,待他定睛去看的时候,她的唇角只呈现出平直,他突然觉得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道:“虽然我不算是什么好人吧,但是我也没那么坏。” 姜宁瑶点了点头,“反正好人大多都活不长久。” 她的语气竟是显得十分认真,孟温忍不住问:“你真的这样认为?” “这些天雾城死掉的那些人,里面有多少是真正的坏人呢?”姜宁瑶反问。 孟温也知道死的大多是些共产党,即便鑫门没掺和其中,他或多或少也看得分明,这些党派之争的牺牲品又怎么能被一杆子全部打成坏人呢。 善恶、好坏、是非,大抵都是相对而言的。 姜宁瑶又问他:“孟当家觉得我,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呢?” 孟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她是好人吧,像是在咒她短命,说她是坏人,这又说不出口。好人坏人的区别从来不是孟温的评判标准,他只是觉得看姜宁瑶挺顺眼,倒也未曾正经考虑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倏然间,他想起了姜钰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人是很复杂的,没有不做坏事的好人,也没有不做好事的坏人。” 姜宁瑶神色不明,“确实很复杂,下辈子,还是别做人了。” 孟温五官皱起,“下辈子的事,还是下辈子再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