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田书屋 - 高辣小说 - 渣女在线阅读 - 云生(27.我钱包呢)

云生(27.我钱包呢)

    连月抬头,看了看他轮廓起伏的脸。

“嗯,要不喻恒你就偷偷找人帮我查一下,”略略犹豫了一下,连月缕了缕头发,又开始往前走,并不看他,“别搞得兴师动众的,更不要提我——”

她早和连家断了干系,查一查不过是为了了结心里的一个念想罢了。

“呵,”喻恒侧头看了她穿着黑大衣走开的背影一眼,不知道想到什么,又一下子笑了起来,“连月你使唤我倒是越来越顺手了,”

“老叫人白干活,要求又多,还不想沾干系,”男人的声音传来,低低的在碑文之间回荡,“求人办事不是这种态度——”

“那你要啥态度?”

“至少有个求人的态度吧,”男人的声音似乎是跟着女人远去了,越来越低,渐不可闻,“爷是什么人?也是随便听人使唤的?别人就算想见我一面,也要掂量掂量。没人引荐,是见不到爷的——”

“要求真多,那我不见你了,你自己一边去。”

“诶你这个女人干嘛这么小气?说几句都不行,没意思。”

不理后面的男人,连月围着白围巾一个人在前面走出碑林,在了广场的花坛边上坐了,又花了五块钱从旁边的喂鸽人处买了一包饲料。

鸽子似乎也看懂了有人要喂食,蓬的一下飞来好十几只。连月打开饲料撒了一些在地上,脚下很快围了几只白鸽;她又刚抓了一把在手里,有一只格外聪明的小东西扑腾了几下,飞上来站在了她的手掌上,就着她的手低头啄了起来。

连月举着手笑了起来。

冬日的阳光刚刚破开云层,洒落在了广场上。烈士的雕像泛起了一层铜光,远处江水绕城,蜿蜒曲折。白围巾围着口鼻的美人站在广场上眼神含笑,高举着手里的白鸽。

阳光落在她身上,围巾和大衣绒毛毕现,似乎整个人都散发着辉光。

这一幕太美。

旁边穿着灰色羽绒服的男人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就一直没有挪开,久久不语,连月察觉到了什么,扭头回望,他却一下子惊醒似的,挪开了视线,又咳了咳。

女人嫣然一笑。

“走吧。”

喂完了鸽子,连月笑着拍拍手,两个人又一前一后沿着阶梯下了广场。下方不远处就是那条商业街了,已经临近中午,人流涌动,一排的餐馆门口都有小二在揽客,连月站在一家小小的花店前,看着不远处的那家“云生望江一号”。

店面很大,装修古朴,一看就很贵啊!

“去这家吃。”女人笑了起来“听说也是老字号来着。”

什么望江不望江她搞不明白,不过现在她有钱啦,传说中的688一斤的云江鱼也可以试一下了。

有钱真好。

“行。”身后的男人又咳嗽了一声。

可能是氛围的影响,喻恒下来的路上也沉默了很多。两人现在身边其实也刚好有家牛rou面馆,不过他也没有再吵着要去吃——或许是忘了,又或许之前本来就是说说。

连月嗯了一声,正欲迈步,视线余光却又扫过了什么。她顿住了步凝望,喻恒不知为何好似心思重重,低头走了一步差点撞到她——这下也一下子站住了脚抬起了头。

然后皱了眉。

前方人群拥挤,他们这个角度看去,赫然还有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紧随着两个小姑娘——左边那个姑娘背上的背包已经拉开,穿着黑衣服的精瘦男人亦步亦趋,手腕灵巧,伸手一下子拿出了里面的钱包。

小姑娘依然毫无所觉。男人钱包得手,如一条游鱼似的在人群里串了几下,消失在了前方的一个小巷子里。

两个小姑娘依然没有察觉,还手挽着手又往前走了几步。

喻恒眯了眼。

“什么东西?”他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手指动了几下,似是迟疑。看了看旁边的连月,他又皱着眉头看了看刚刚那个位置,“走吧,不管了,我们先去吃饭。”

“行。”

两个人走到饭店,来的时间却刚刚好,饭店里刚好还剩一个靠江的包厢。连月点了一条五斤重的云江鱼,又加了三个菜一个汤,她看了看对面的男人,笑了起来,又吩咐做成酸菜鱼不要辣。

“小偷小摸哪里都有,”

连月看他还在皱眉不语,只以为是刚刚的事影响了他的心情,一边洗碗筷一边笑着劝解他道,“我读高中那时候市里治安还更差些,这几年已经好了很多了。”

只是偷,不抢了啊。

对面的男人沉着脸不说话,连月看了他几眼,垂眸把洗碗筷的水倒入了盆里,又抿了抿嘴。

是喻家人啊。

喻家人好像爱管闲事——那个谁就管过一回。盆里的洗碗水还在微微旋转,他们的能量她是见识过的。不动则已,一动翻天覆地——这次还好不是她的锅。

喻恒还是默着脸,什么也没说。

手机就在手边,他看了她一眼,伸手碰了碰,到底还是又拿开了手。

两个人慢慢吃完饭走了出来,连月拿出钱包买了单,又带着他把这条民俗街逛了几圈,期间行人摩肩擦踵,好几次又有人轻轻碰撞,她也不以为意。走到路口,前方人潮汹涌,旁边却有一条小巷,往上走拢,越来越窄,尽头是住户的青砖院墙,似乎是已经没路了。小巷有个民居开着一半的门,有个包着头巾的老太太摆着小凳子坐在屋前,面前的高凳子上还摆着一盆小杏大小的黄绿色的果实。

“这个怎么卖?”连月走了过去,低头看着盆子里的果子。

是酸果啊。

云生特产——其实不太好吃。其他地方的人接受不了这个口味,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走出云生奔向世界。

“一斤二十。”

“给我来半斤,”连月笑。看着老太太开始称果子了,她又伸手去盆子里拿了一个倒黄不绿的果子,递给了旁边的男人,眉开眼笑,“你先尝尝。”

“这是什么?不吃。”

这个果子颜色不佳,倒青不绿,喻恒皱眉不接,直觉不太想吃。

“好吃的,特产。”见他警觉,连月笑着更要往他嘴里塞,“只有云生有,别的地方没有的——”

酸死他。

那纤细的手指捏着果子已经伸到了嘴边,快要触碰到了他的唇——她的笑容又那么的美好。喻恒本能的往后一仰似欲躲开,却又看了她一眼,生生止住了身体的去势。果子碰到了他的唇,他就着她的手张开了口。

手拿开了。

他牙齿一咬。

一股又酸又涩的味道进入了口腔,就连舌头都似乎中毒了似的一下子麻了起来。

“什么东西!”他直觉欲吐,又强行忍住了,皱紧了眉头,“这个没熟!好难吃!”

“噗嗤!”

连月一下子笑了起来,就连已经称好果子的老人家也笑了起来。

“就是这个味道啊!”连月也拿了一个塞嘴里,又开始伸手去包包里拿钱包,“你细细的品味一下,酸中带甜——”

“哪里甜?!”

“咦!”

手在随身小包里摸了个空,连月顿了一下,又把包提起来抖了几下,声音疑惑,“我钱包呢?”

云生(28.血)

28.

L家的水桶包里,口红,纸巾,化妆镜——咦手机呢?咦她的最新款天意红色LA8088全触摸屏真人投影季总爱心定制款手机呢?

连月低着头,不信邪的把包包拿起来看。

作为全球赫赫有名黑科技大佬的儿媳妇,连月理所当然拥有使用所有“天意全球首发产品”的权力。这款新手机她拿到手还不到一个月——市价还能值小两万。

看看空空如也的包包,连月又不甘心的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钱包,手机,地上当然什么都没有。几米之外的主路上人流涌动,她站在冷清小巷里,手里提着包,里面一片空空荡荡。

像极了此刻她的心情。

眨了眨眼睛,她看向了旁边的男人。

“——手机也丢了?”喻恒皱着眉头嚼了几嚼,把嘴里的酸涩果实硬是吞了下去。凑过来看了看,他又拿着她的包抖了几抖,里面当然再怎么抖也抖不出不存在的东西来。

“艹!这什么治安!”他开始骂,“偷到爷头上来了!”

老太太还在旁边眼巴巴的等着,连月抬了抬下巴。

“你先把钱付了。”她说。

这个人,懂不起啊。

回去再找季总要个新手机。

“我哪里有钱?我好几个月都没碰过钱了,”喻恒嘴里说着,又开始上下左右手摸口袋。连月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这一路过来这个人都是蹭吃蹭喝,没点买单的自觉,该不会是身上没钱吧?

“艹!我钱包呢!”

喻恒摸了摸裤兜,手一顿,又按了一下,脸色突然一变!

“姓名?”

“喻恒。”

“那个喻?那个恒?”

“口俞喻,永恒的恒。”

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顿了顿,看了对面的年轻人一眼,拿着腔调,“喻正的那个喻?”

连月嘴角抽了抽,看了一眼喻恒,他面色如常,“对,就是这个喻。”

巧妙的避开了直呼名讳。

直呼名讳,是人民的权力,显然不是侄子的权力。

“身份证号码?”

“军官证行不?”

“可以。”男人又看了他一眼。

“军05………”喻恒报了一串数字。

“我们这个系统查不到”旁边有个人一直在敲屏幕,这时突然凑了过来。

“是没联网吧?”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深蓝色制服又回来了,“你哪个部队的?证件带了吗?”

“带了。”喻恒犹豫了一下,拿出了证件。蓝色制服打开看了看,连月站在旁边,瞄见了盖着钢印和红章的照片。

眉目俊朗,一片阳光。

还有什么“政治部”的手写字样从余光里扫过。

深蓝色制服接过了证件,显然没从上面看出什么东西来,上上下下的看了他几眼,又把证件还给了她。旁边的人拿着对讲机和电话又不知道问了谁,系统调不了这些资料,制服好像也无计可施,只好拿着笔点了几点,“你钱包丢了?我只有先给你登记——”

“我的也丢了,手机和钱包。”连月赶紧凑了上去。

“你们俩一起的?身份证有吗?”

能从小卡包里掏出身份证的连月显然待遇比“查无此人”的某人好多了,深蓝色制服查过了她的身份证,详详细细的给她登了记,还提醒她先去营业厅把号码挂失。

“先去补办手机卡,再记得把那绑定的银行卡什么也一起挂失了,”女人已经拉下了围巾露出了口鼻,制服看了她几眼,还是没认出季家低调的儿媳妇来,只是说,“等我们找到会通知你们的。”

两人从治安亭出来的时候,各领了报警回执一张。

“现在怎么办?”又沿着小路走了一段路了,连月低头看看手里轻飘飘的回执,“我先去买个手机用着?”

先去补办手机卡。

好像也没指望能找回来的样子。

作为有丰富生活经验的种花人,连月自然明白“卡和证件不要放钱包里,手机里不要存个人信息”等生活必备小常识。钱包里面只有钱,这个新手机也才刚换了一个月不到——里面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嗯,除了几个联系人的号码。

熊大熊二妈咪爹地念念王处长李主任之类的。

她又低头走了几步。

不过喻恒处理这件事的方式让她觉得挺吃惊的,他居然还去报警——哪里怪怪的,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好像理当如此。

反正说不上来的感觉,还是怪怪的。

“你别急,等回去我找人安排安排,”

喻恒低头看着手里的报警回执,嘴里还在说,“看看能不能把这窝人——艹,那孙子!”

喻恒顿住了脚步,连月也跟着顿住了步。

男人人高马大,视线辽阔,现在正沉着脸眯眼看向某处——连月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一抬眼就看见了前方路边上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精瘦男子,男人长的瘦小,看似不过普通的路人——

“是他?”

连月看着那边问。喻恒怎么知道是他?

“肯定是他,你没印象?早上电梯里遇到的那几个,”

喻恒眯着眼看着那边,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往这边看了过来。被那人盯着,连月不知道为何感觉毛毛的,眯着眼往喻恒身边靠了靠。

喻恒伸手指了指那孙子。那孙子又往这边看了一眼,丝毫不让——然后转身走了几步,闪入了一条巷子。

“等我回去安排人调监控——抓了这窝孙子。”

那人跑了,国姓爷显然也没有当街抓捕小偷的兴致,又开始往前迈步,只是放着狠话。停车场离这里还有一段路,两个人出了这番事,也没什么继续游玩的兴致,继续慢慢的沿着公路往下面走。

“今天都腊月二十六了,”

这条路比较偏僻,路上也没什么人,连月也不想说不开心的事,只是揣着手又道,“这几天晚上江边都有游龙会的,我们今晚看一看,明早再回s市。”

反正她已经休假了。

爸妈和季念也还要两天才回来。

“嗯。”喻恒嗯了一声,脸色还有些不好。

“你要几号回京?”想了想,连月又低声问。

他们以前都要几号回京的?她打听这些,算不算私下打听天家密事?

“我都可以,”

旁边的男人显然不懂女人的心思,只以为是她关心他,又笑了起来,“妈今年是在S城过年?那我先等她回来,一起把团圆饭吃了再回——今年只放到初七,我看看,最迟初五过来。”

“哦。”旁边有人低着头回答。

是了,妈咪要回来过年的——

都是孝顺的儿子们啊。

又走了十来分钟,两个人已经进了停车场。正值中午,大家都还在游玩,这片露天的停车场里只有廖廖的几个人。两人在车辆间一前一后的穿行,刚找到了自己的那辆车,背后突然几个人一下子贴了上来。

“啊!你们干嘛!!!”

连月刚刚发现不对,背后突然有一阵巨力袭来,她一下子被推着撞向了旁边的车!女人反应不及,肚子先猛地往车身重重一撞,接着又是额头。她全身一紧,伸手一下子抓向了车身,可是车身光滑,无处接力,连月扶着肚子,胳膊一伸,整个人一下子被摔趴在了地上!

肚子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孩子一下子剧烈的翻腾了起来,翻江倒海。

她赶紧转过身仰坐在地,只觉一股水似乎流了出来,下身湿润。

“哎呀!”

她明白了什么,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又想伸手去摸手机,却突然想起手机已经丢了。

“我艹!连月!”

这几个人似乎埋伏已久,有备而来目标明确,都已经朝着喻恒围去。喻恒反应迅速,也来不及顾她更不留手,脚穿军靴先扶着旁边的车甩了一脚狠力踹开一个,又一手擒拿摔了一个,可是车库空间狭小,双拳难敌四手,第三个扑了上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银色亮光一闪,往他身上一扑一送!

喻恒脸色一变,嗯哼一声,身子一顿,又挥手一挡,那人手一抽回,刀刃上带出了一片长长的血色,又顺带在他手背上也拉出了一条血痕!

几滴血落在了地面上。

“走!”几个人似乎对这里熟门熟路,见已经得手,又串了几下消失在了车群里。

喻恒面色苍白咬唇不语,弯腰伸手捂着左腹,一只手扶着前面的车,红色的液体从他手指缝里流了出来。

“喻恒——”

连月顾不得湿漉漉的下身和鼓躁的小腹,死命的想爬起来,可是轻轻一动,肚子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又有一股液体涌出。

她顾不得孩子,抓住了旁边的车胎,跪在了地上咬牙想要爬起来,喻恒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扶着车子似乎是想阻止她,捂着腹部的手勉强一挥,连月看见红色印记染透了他的灰色羽绒服。

“手机——”

叫救护车。

“文清!文清!你别多管闲事——”

“哎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她是在靠近,“你们怎么了?不舒服吗?啊!”

她站住了脚,似乎是受了惊吓,“你流血了啊!”

云生(29.我知道了)

29.

“腹部开放性损伤,备血……把液补上,昏迷”

“这里还有一个羊水破的,多少周了?”

“32。”

“才32?让妇产科准备——”

……

“家属,家属在吗?谁打的120?138——是谁的号码?”

“我的。”

“那你跟我们一起走。”

“我也要去?那也——行吧。”

“文清哎呀你也去医院?这什么事啊——”

周围吵吵嚷嚷,身下一片濡湿,胎儿在肚子里,似乎已经很久不动了。救护车呜哇呜哇的拉着警报,然后动了起来,声音在头顶嘈杂,连月躺在病床上看着简陋的车顶,一闭眼眼前依然是喻恒那捂着右腹的样子——脸色蜡黄嘴唇苍白。他无力的靠在车上,一直捂着小腹,手指缝里一直流出了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向下,不停的流啊流。

他还好吧?

她看着旁边忙碌的白大褂,全身发抖,嘴唇翕动,似乎想问什么。

可是有一点声音没发出。

这样不行。

突然想起了什么,连月猛地伸手抓向了旁边!旁边的一个女人哎呀了一声,一下子躲开了。

“手机——”连月侧头看过去,声音低微,嘴唇一片苍白。

她要找人。

“你要手机?”

坐在旁边的女人开始翻她的包,又抖了几下,“你包里没手机啊,是不是丢在刚刚那里了?你家里电话多少?我来帮你打。”

连月闭了眼,眼泪又从眼角滑下。

她要找人。

这个时候,要去找谁?

爸妈?喻叔,她,不知道,知道也不敢,喻家的另外一个人——她哪里可能联系得上?念念在美国,号码——

“001——”她闭上了眼,开始背号码。

又捂住了肚子。眼泪从眼角滑了出来,孩子已经不动了。

“这是美国的号码?”

女人按了几个号码,察觉了什么,惊讶了一下,“我手机没开权限啊,打不了美国。你在国内还有没有人了?美国的人别人一时半会也回不来的,你找个近点能马上赶过来的。”

连月看着车顶,眼泪流了下来。

“哎呀呀——”这个文清穿着时尚,却又是个好人,她从自己包里找到了纸巾帮她擦脸,又问,“还有没有别人了?”

“199……”

哽咽了一下,连月开始背另外一个号码,眼泪不停。

他弟弟出事了。

“消除贫困,改善民生,实现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制度的本质要求。”

“已经出现了高收入群体,但依然存在大量低收入群众,我们真正要帮助的,是低收入人群……缩小贫富差距完成对人民的承诺。”

村委办公室宽大的墙面上,露天的一小块屏幕循环播放着的某位领导人发言,旁边不远处是一个公告栏,上面公示着最新一期的扶贫情况,图文并茂。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正围着中间的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人在指指点点的讲解着什么。中间的男人穿着黑大衣,眉目沉稳,不苟言笑,正眯眼看着上面的图片和文字,一言不发。

细细一看,男人的眉毛,竟然和电视上的人还有几分相似。

“喻书记,也快到中午了,接下来我们再去村里看看。中午我们就地安排,就在乡亲家里用餐——”有人上前来说话。

是新建的一层平房,刮了大白,屋里几件老旧却又擦得干净的家具。厨房里是贴着白瓷砖的灶台,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锅。

竹篾编的锅盖被人拿开,一阵蒸汽冒出。蒸汽散去后,锅里现出的是一堆白鼓鼓的白面馒头,还有几盆青绿色的不知道什么炒的什么菜。

“这是按省里20元/餐的出差标准,请乡亲做的。平时我们的扶贫干部下乡,都是自带干粮——”

男人视线扫过馒头,面色不显。

早就安排好了的。

灶台附近还有一个后门,他走过去推开门看了看。后面是个山坡,和屋子的墙之间还有一块空地,扫得倒是干净。旁边围出来一个狭窄的后院,一个竹篾编的围栏围着几只黑白黄色的乡村自走鸡,看见人来,扑扇着翅膀咕咕的叫着。

猪圈里还有咕噜咕噜的声音,男人走看了过去看了看,两只半大的黑猪懒洋洋的躺在地上,看见人来,扇了下耳朵,一动不动。

“这个猪是邮政公司和烟草公司定点帮扶的,”

旁边还有人在低声解释,“明年十月他们会以50元一斤的价格回购,这两只猪预计可以给这家带来一万五千元的收入。”

“唔。”男人点了点头。

“国企央企这次响应国家号召,光刘桥村就定点帮扶了100头,还捐钱捐物——主要帮助村民自力更生,勤劳致富,改善生活条件。”

男人又点了点头,面色沉稳不露。他又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那支树枝——山坡上原来还长着一颗矮树,挂满了圆圆的青果子。其中一串沉甸甸的果实已经压弯了树枝,果子青中带绿,触手可摘。

男人看看地上,地上也散落了几颗。

“这是什么树?”男人开始说话。

他的身后还围着秘书,精瘦的黑衣人也在身后沉默。

“这是云生的酸果。”

有人在一边回答,又一边对着最远的角落里招手,把那个束手束脚的乡亲招了过来,“刘武宝这是你的树?怎么果子掉了一地也不管?”

“是我的树,”

被这个“城里来的年轻大官”喊过去问话,这个穿戴一新“村里最老实”吓得全身都有一些抖。他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话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不顾其他人的发言阻止,伸手就去折了一只树丫和几个果子下来递给了中间这个年轻的“大官”。

有人伸手来拦,“大官”看了看他,倒是平易近人,伸手阻止了那人,把这丫带着果子的枝接了过去。

“你们尝尝嘛,不是我不管,这个果子不好吃的!鸡都不吃!”

老实人一边示意大官尝果子,一边又随手丢了几个果子到猪圈,黑猪哼哼唧唧的动了几下,根本没有爬起来的意思。

“猪都不喜欢吃!”

没有人笑,似乎还有人在瞪他。这个大官看了看他,手里拿着枝丫,却一下子笑了起来。

“喻书记下午还有一个村,离这里大概十公里——”

从那个没搞清楚“猪到底喜不喜欢吃”的乡亲家里吃完午饭出来,秘书又在低声说话。男人点点头,面色沉稳,却又突然顿了顿,伸手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一个陌生的号码。

秘书收了声。又退开了几步。

男人低头看了几秒,接了起来,声音和面色一样的低沉平静,“你好。”

那边开始说话。

秘书站在一旁,等着男人接电话。男人拿着手机,面色沉稳,身上的气势却莫名的开始发散,让人莫名的感觉到了压力。

就像是暴雨前的宁静。

“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知道了。”他声音平稳,面色不显,“马上安排人过去。”

云生(30.也是个可怜人)

30.

穿着白色鸽牌羽绒服的女人站在缴费处排着队,右手拿着手机接着电话,左手拿着一张银行卡和两张住院证,还有一张身份证。

她踩着高跟鞋,不自觉的挪着步,鞋跟在医院的地面上发出了不耐烦的响声。

“我知道了,我知道,我怎么可能垫钱?”她皱着眉头,“我把住院手续给他们办完就回来——他们自己有钱,我就缴个费。”

“好了好了,哎呀你说这些干什么?不和你说了,嗯,嗯,就这样。”队伍马上就要到她了,她又匆忙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然后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两张住院证。

一张写的余恒,腹部开放性损伤,要交两万,一张写的连月,早产,要交五千。

一个躺在四楼,一个在八楼抢救。

男人没意识了,那个孕妇还有意识,刚刚还给了她卡和密码还有身份证。

嗯,只有她有身份证,她朋友没有身份证。

女人把单子递了进去,收费员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怎么缺个身份证号?”

“抢救去了,人都昏迷了,没有身份证。”她回答,“我就是路过的。”

收费员转头问了谁,又打了一个电话。

“两万五。”冷冰冰的声音从柜台传来。

她输入了密码,柜台里的打印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始滴滴答答的工作,她松了一口气。

有钱就好。

垫钱,那是不可能的。她也是穷学生,没钱。

拿着住院卡出来的时候,女人路过了旁边的小卖部,想了想,又去买了一些毛巾拖鞋牛奶——

小店不能刷卡,东西也不贵,不过一百多,这些她自己付了钱。

他们的朋友什么时候来?抱着盆往楼上走的时候,她又想,今天家里团年,她要回去吃晚饭的。

刚刚孕妇拿了她的手机不知道和谁打了电话,一边说话一边流泪,说这个余恒被捅了一刀昏迷了,说她已经破水了,手机还被偷了——谁还在美国,联系不上,让他去找人。

那边的反应好像很冷淡,问了医院名字,好像没说几句话就挂了。

也是个可怜人。

按了电梯按钮她又想,那边反应这么冷淡,也不知道今晚有没有人来照看她——两个病人呢,医院不会不让她走吧?

手机又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

“喂?”她抱着盆子,好不容易挪出了手。

“你好,”那边是个男声,语调沉稳却又急迫,“这里是——军政治部,”

那边说的太快太突然,词语有些陌生,女人一愣,竟然没有听个明白。她只以为是时下流行的网络诈骗——还没开始说话,却又听见那边问,“请问您刚才是送了一个腹部受伤的男性去了医院吗?再和您确认一下当时的情况和医院地址可以吗?”

那边问了几个问题,又让她留下了名字,很快挂了电话,似乎很急迫。

额——

这个时候不该是家属来联系吗?这是单位来联系了?

女人皱眉,心里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抱着盆刚出了电梯,却又被一个护士喊住了。护士手里提着一袋染血的衣物和证件,递给了她,“8楼52床的衣物和证件,你来清点一下,再来签个字。”

“本来让孩子多在肚子里待一天,就更好一天,毕竟你现在是高龄早产,”

文清提着这袋衣物回了女人的病房,又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笔和几页纸,正站在旁边和床上奄奄一息的孕妇说着话,“但是B超显示羊水已经不够了,胎儿情况不好,我们建议马上手术。孩子出来后需要马上送去Z省儿科医院抢救——你家里人来了吗?要签很多资料。我们要告知你们风险。”

“都没来,我自己可以签。”孕妇声音温弱,却十分坚定。

文清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又看向她。女人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微翕动——神色却十分平静。

平静中有着坚定,让人心惊。

似乎什么风浪都不能打倒她。

医生也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文清。文清赶紧摇了摇头,又解释了一次,“我不是亲戚,我就是路过的,这个我不签的。”

签字,她是绝对不会签的,这些道理她懂。

“我自己可以签,”病床上的女人又说了一次,声音低微却平静,“我家属还在美国,正在赶回来。你放心,孩子和我出了什么状况,他都绝对不会讹你。”

“那行,你自己签吧,先做手术。”

最中间的那个主任站了几秒,似乎很快做了决定,把纸笔递给了床上的女人,“你家属到了我再找他补签。你家属没签字我们风险很大的——你中午吃饭了吗?”

“孩子的问题,我必须要再和你强调——”

医生拿着签好的单子走了。

把男人染血的衣物放在了女人的床脚,证件交还给了她,文清看了看床上沉默的女人,也沉默了一下,又提议去给她找个护工。

“你家属也不知道什么来,”她看着她的脸解释,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得回去吃晚饭。要不我先去给你找个护工?我刚刚问过了,250一天——”

“好的,谢谢你。”女人看向她,轻声道谢,脸上勉强勾出了笑容来,“今天幸亏你,不然我和,”

她顿了下,声音微弱,“他,都不知道怎么办。”

“等我们出院了,再来亲自答谢你——”

“不用不用。”

文清客气了几句,松了一口气,又看了她一眼。嘴唇苍白,容貌动人——还是觉得她眼熟。

穿衣打扮都有气质——包还是高奢——感觉像是哪个小明星,好像哪里见过,可是却又想不起来。

算了。

遭此大难,女人却只一路上默默流泪。虽然她自己动不了,可是却情绪稳定,不卑不亢,还能沟通,客气知礼,未免让文清高看了几分——同时也更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她当时愿意留下来帮忙的原因。

好人要做,可是应该在确定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做。

她可不是滥好人。

“你家里应该也快来了。刚刚有一个人,”

文清想了想,又继续安慰她,给她吃颗定心丸,“说他是哪个部队政治部的,还打电话来问过我,问的很详细——”

她看着女人张嘴吸了一口气,眼角又有泪滑落了下来,文清又扯了纸巾给她擦去了,“你们是不是部队的?应该你们单位快有人来了。”

本来以为他们俩是夫妻,可是上救护车的时候她又说是弟弟。

明明连姓都不一样的。

是同事吧?

这么神秘,是特工?她脑里闪过一个自己都觉得惊奇的念头。

怀孕特工来云生执行秘密任务吗?

什么鬼。

“嗯。”

床上的女人闭了闭眼睛,眼泪似乎更多了。

“谢谢你,”她又哽咽了一下,没有看她,只是低声说话,声音低微,渐不可闻,“有人来就好了——”

本来早该走的,文清心里不忍,还是一直等到她被送去手术室的那一刻。

看着手术室的门合上,文清也吐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刚刚已经和她告过别了。

最多明天再来看看她的家属来了没有,仁至义尽。她又想。

手机又响了起来,她拿起来一看,还是陌生号码。

该不会又是问情况的吧?

她感觉自己都有些不耐烦了。

人半天不来一个,电话却打那么多——

好人难做啊。

警车的声音在楼下由远而近。

云生(31.果子)

31.

月华如水,透过缝隙,洒落在地板上。

房间另一面,是透过玻璃洒落的门外走廊灯光。

更衬托得房间里一片黑暗。遥远的江边,游龙会的喧闹声随风传来,隐隐约约。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猛地从隔壁传来,打破了宁静。

女人猛地睁开眼。

小腹已经平坦了下去,身体里空空荡荡,似乎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麻药的效力已经过去,疼痛如同潮水丝丝袭来。她动了一下,又轻轻哼了一声,微不可闻。

孩子已经取出来了。

喻恒他——

没人在。

不,有人。

四周一片黑暗,一团墨色静静的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呼吸平静又安宁。

似乎已经坐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会儿。

“我吵醒你了?”伴随着她的轻哼,那团墨色突然动了一下,靠了过来,声音低低,却又那么的温和。

女人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是他。

他现在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渴不渴?”头顶上的声音还在问,“要不要喝点水?”

“我刚做了手术,不能喝水。”她压住了混乱的呼吸,忍着哭腔低低回答。

男人没有说话了。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抹去了她脸上的泪。

黑暗里女人呼吸沉重。

他的手在她的脸颊,那么的温暖。

他怎么会在这里?她想问,却又不想问。

喻恒他——孩子也——

“我来陪陪你,待会就得走。”

没有开灯,病房一阵黑暗,似乎只有二人。她看不见他的脸。他的气息温暖,那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抹着似乎抹不完的泪。他声音低沉,在她头顶私语,“老五手术基本做完了。这里条件不好,要马上转院到S市,”

他顿了顿,“我也要跟去——”

“嗯。”她哽咽,抽泣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

“这边——”

“佣人已经过来了,没事的。”她吸了吸鼻子。

季家的佣人下午已经到了。两个人跟着孩子去了,两个人陪床——现在四周一片宁静,却不知道这些人已经被他赶到哪里去了。

那只手一直在她的脸上轻轻抚摸。

没有人再说话。

只有呼吸声。

“喻恒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儿,她哽咽了一下,又问。

“肝部受损,割了一块。大失血,现在还没醒。”

男人默了默,大拇指抚摸过她眼角的泪,声音低低,却又平静,“还好你报警和抢救都及时。我请了S市的专家过来会诊。专家来的时候,你的手术都做完了,没用的上。”

女人又轻轻嗯了一声。

“我把孩子也转去了S市儿医了,”他声音低微,“Z省儿医太远了,我让他们直接半路下道,转去S市还近些。”

“嗯。”女人的泪又涌了出来。”别哭,都会没事的,”

男人默了默,又低声安慰她,“那边都是最好的医生,都不会有事的。医生还说32周的胎儿已经很大了,28周他们都能救活,不在话下。”

“嗯!”女人重重点头,鼻音沉重。

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的气息就在身边,那么温暖。

“妈咪爹地和老四昨天下午八点钟已经从美国起飞了,十点左右就能到这边来。”

“好。”眼泪不知道怎么又流了出来,连月低声回答,“那就好。”

都回来了啊。

孩子。

受伤的人。

小腹还有丝丝疼痛传来,她闭上了眼。他在她身边,拇指在她脸上轻轻抚摸,又轻轻滑过了她柔软的唇。

她太累了啊,什么也不想去想。

念念——

房间又安静了下来。

游龙会的喧闹声音似乎又从江边远远飘来。

没人再说话。

“喻书记——”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轻轻喊话。

脸上的手拿开了,男人站起了身。

她闭起了眼睛。

门开了。一缕光从门缝撒入。男人出去了,低低说着什么。

然后又回来了。

“你赶紧走——”她闭着眼睛轻声赶他走,呼吸粗重,却似乎又已经平静。

男人走到了床边,没有说话。

“老五这次的事很严重,”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又响起,“惊动了很多人,伯父也已经知道了。现在家里没人,我要跟去处理——”

“我知道——”温热的眼泪滑过太阳xue,打湿了枕头上的黑发。

下面救护车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走,”她抽泣了一声,自己伸手抹去了泪,“你不要来看我了,这里人多眼杂——我过几天就好了。”

“我把老五安排好就马上过来,”男人打断了她的话,“我本来说让你也一起转院,医生说反而折腾你——”

“我不转,我没事。”女人哽咽了一声,“你真的不要过来了。让他们看见又都是事——”

“你让他们把孩子照料好,我心里就高兴了。”

“好。”

黑暗里男人默了默,轻声回答,似乎也在隐忍着什么。

“有机会我就去看孩子,”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说话,“拍照片给你看。”

“嗯。”女人嗯了一声。

顿了几息,又哽咽着补充,“医生同意你看,你才去看,医生不要你看你别去看——你都要听医生的。”

“好。”他低声回答。

没人说话了。

她闭了眼。

旁边的男人还没有离开。

他似乎挪了几步,站到了床边的柜子前,手指微动,似乎又在扯什么。

悉悉索索。

然后他又挪回一步,慢慢摸到了她的手。

一个圆圆的什么东西塞到了她的手心。

冰凉,坚硬。

“我这次去刘县,本来给你带了果子。”

他低声说话,“你现在也吃不了了,也可以看一看,好大一枝的。很好看。”

女人轻轻嗯了一声,捏了捏手里的果子。

“你猜猜这是什么果子?”他又问。

“我不知道。”她捏了捏手里的东西,哽咽道。

黑暗里又有人摸了摸她的脸。

“明天起床你再看看。”

他轻声说话,声音平静,“别担心。都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