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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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岛吾朗脸上并没有多出淤青,后脑勺也没有扁。佐川司不介意他吸烟,也许这是好事,人年轻的时候陷入困境,没点东西支持是很难挺过去的。 赤坂贺打开公寓门的时候,真岛还熟睡着,他悄无声息地靠近真岛,大概还有两步之遥的时候,真岛猛然翻滚向一旁。 那闪避幅度能躲开大部分人的踢打,一大半类型的棍子的敲击。对于一个脊背消瘦、脊椎凸起来的病号来说,动作麻利得过分。真岛先前肯定是个好手。 赤坂举起双手,下压,安抚他:“嘿,嘿,起床了。” 真岛喘着粗气,喉咙里有血沫味。 赤坂将备用钥匙展示给真岛看:“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把,不要在公寓里藏重要的东西,明白了吧?算我吓到你的赔偿。” 真岛点点头,仍然心跳不止,他还没缓过来。他还以为自己依然被关在那里,等着随便什么守卫进来拿任何他们愿意用的东西打他,喂他吃鬼知道是谁带来的饭。守卫只需要确保他别死的太快、病得太重,至于有没有营养不是他们要考虑的,有时候像喂牲口似的喂他吃点维生素片、盐水和电解质粉末,偶尔有点糖水和饮料。 他挺过一年还没死。 赤坂一边吃早餐一边等真岛换上衣服。真岛不愿意背对着陌生的男人,鬼知道赤坂是不是又一个虐待狂或者精神病?说不定他会把热牛奶浇在别人脸上。至少在真岛确定这件事之前,他不会转过身体。 “你肩膀上纹的是什么?”赤坂咬着牛角面包,含糊不清的问。 “白蛇。”真岛回答,系上所有扣子。 “哦,知道了。”赤坂贺说,使劲咽下去嘴里的东西,“寓意很丰富。走吧,接下来要带你去解决些小问题。” 小问题是指赤坂的事务所门口堵着排流浪汉。 “佐川司找来的麻烦。”他做了个鄙视的手势,大拇指向下,“我是不是到现在也没有进行过自我介绍?我是赤坂贺,佐川组旗下赤坂组的组长——假的,他不同意给我一个组,但是用他的钱作本金,做生意就可以。于是我开了个民间借贷业务公司,当然,不可能处处合法,我也不接待完全清白的客户。” 事务所的招牌写着:赤坂金融。 “他不同意我贯自己的姓氏,尤其是不同意获利七三分,他七我三。因为他想要九成,这也难怪,毕竟本金是他的。” 赤坂贺用那种刺头惯有的不满意的口吻说:“你猜猜看,这件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真岛摇摇头。 “如果我坚决不让步,又有新的摇钱树出现,他会处理掉我的。” 谈论着生死,就如同谈论着接下来去哪里喝一杯,赤坂贺淡定地说着话,朝蹲坐在门口,铺开防水垫和遮阳伞的队伍挥手致意。 “传闻里,蛇有解决世上所有事的力量。我是很迷信的。”赤坂贺指指真岛的肩膀,“所以呢,留得青山在咯。” 随后赤坂贺撇下他,对领头的人说了些什么,流浪汉们收拾东西,成群结队的,像来时那样扎堆离开。事务所门口又空出来,赤坂贺礼貌地扶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九成就九成。”赤坂贺说,神色轻松。 真岛审慎地盯了一会长辈,很困惑:“就因为我纹了白蛇?” 赤坂贺指指自己的脑袋,说:“多动动脑子。” 赤坂贺显然不打算把话说开,几百平的事务所装潢很贵气,不知道是谁的品味,艺术品和雕塑不要钱似的摆着。周遭很安静,除了他们以外,什么人也没有。 拖把被递进真岛手里。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搞得好像我是个傻子。我是个光杆司令,意思是我要自己照顾自己和生意。就这么回事啦,一个人打扫太费劲了。从明天开始,每天这个时间。唔我看看,现在是早上九点。每天早上九点你都要来打扫卫生。直到有人自告奋勇加入我们赤坂金融!” 赤坂往唱片机里塞进唱片,钢琴声流水般响起。 “你就当是岗前培训吧。就算THE GRADN离倒闭不远了,佐川也不会随便找个人负责它的。除非你证明你确实可以从事经理工作了,不然就陪我专心搞收放款吧。” “说不定过段时间我还能支援你一笔启动资金。” 真岛问:“利率是多少?” “九出十三归。” 真岛露出明显是在思索的表情,说:“可以接受。” 高风险,高回报,这家伙习惯赌。 赤坂满意地笑起来。 佐川的新摇钱树,也该让我沾沾光嘛。 打扫完卫生,赤坂贺喷洒空气清新剂,擦拭沙发和桌面,真岛则重新摆正桌椅的位置,用吸尘器清理地毯,收集烟灰缸和废纸篓,端出去倒掉。 “初创阶段就不打车了吧,我叫个小伙子,借用他一天。” 赤坂贺说完,在公共电话亭里投入硬币。 名为广桥晴的男性,胸前没有佩戴任何徽章,实际身份还是清白的,念完高中就离家出走,至今没有考虑过回去。爱好是到处认大哥、打人和打台球。 赤坂贺是他最近的心头好,一款给零花钱大方的好大哥。广桥晴连忙开着小轿车赶到,殷勤地打招呼。 出于天生的机警,广桥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不管是真岛的独眼形象还是赤坂贺打电话叫他,而不是叫同组的人来开车的事。 这就是赤坂贺欣赏他的原因。 又聋又哑的人可以活一百年,如果还是个瞎子,就可以活一千年。 下车前广桥为钢管末端缠上布条,首先递给赤坂,然后再递给真岛,随后自己起身为二人打开车门,说:“我回避一下。” 广桥朝着反方向的街道走去。 现在真岛也感受到那种魅力了。 “他只是喜欢和不良分子混在一起。”赤坂说。 “有些人确实是这样。”真岛说。 “所以不要拖他下水,那小子过几年可能会回老家开水果店。”赤坂警告。 真岛说,“所以他是你的人?” “不不不。他不是谁的人,他就是个爱玩的傻小子,懂吗,如果他掉进这一行的泥巴坑里我也不会管他。只不过我不会拖他下水。” “我知道了。”真岛说。 赤坂掏出笔记本核对账目,走进店铺,打电话给债务人,很快就有人带着钱来。今天第一笔收入到手,随后是第二笔,第三笔,直到离开第十家。赤坂将箱子交给真岛提着,自己跃上石头栏杆,咬着铅笔,在完成的事项后面打钩。 越打钩,他的心情就越五味杂陈。 忙活一天,九成要上缴,就算把要上缴的部分也加上,也不如以前锦山给我买点东西花的多。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姜醋茶都要花钱啊。 赤坂贺愁得想扭头跳进河里。 可能还是需要开发个副业。赤坂贺想,但不是今天。今天已经忙活过了。 “收工,”赤坂贺说,“去我家吃饭。” 赤坂的住处位于老旧居民区内,需要绕上一段七拐八拐的路,真岛吾朗尝试记住每一个拐弯,但他忘了最开始几步怎么走。赤坂从花盆底下拿起钥匙,开门,真岛发现他的住处跟自己的差不多荒凉:小小的卫生间,水龙头上接了个花洒;不大的客厅,勉强摆着矮桌和咖啡杯,咖啡杯旁边是热水壶和速溶咖啡粉;卧室门虚掩着,面积也不大,真岛没多窥探;厨房只能站下一个人,如果有两个人同时走动,胳膊和屁股必然相撞。 除去看不清楚的卧室,厨房算是摆件最多的地方。小冰箱,碗碟架,微波炉和烤箱,还有电饭锅和蔬菜水果筐。筐子里空空如也,冰箱里倒是塞满啤酒和冰激凌。 赤坂贺在电磁炉上支起锅。那是他住处里唯一一口锅,负担着全部的烹饪工作。赤坂贺往锅里倒入两碗水,调到小火,趁着冷水时下了鸡蛋,用筷子搅碎它们,才转向中火。 他抓起锅盖,娴熟地轻轻扣在锅上。 这个年代会做饭的男人并不多,真岛有丰富的泡面食用经验,但去别的男人家还能吃到热饭而不是热泡面和凉啤酒,这还是头一遭。 赤坂贺盛出两碗,给自己那碗加进去两勺蜂蜜,问:“喝什么?” 真岛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于是说,“和你一样。” 于是赤坂也给他那份加入蜂蜜。 汤喝起来很甜,碎鸡蛋滑溜溜的,不怎么需要咀嚼,稍微还能喝到点汤底的盐味。很适合作为劳累一整天之后的饮品,但绝不能充当主食。 真岛感觉自己的肚子咕噜噜的叫。 就这么点东西吗?两个鸡蛋和一些热水,还有一点点的糖分? 饥饿感不算难以忍受,真岛不想在别人面前舔碗底的残渣,于是放下碗,等着赤坂发号施令。 赤坂动手收拾碗筷。 不可思议。不可能有人吃这么点东西就保持那种块头,然后还能在室外行动。真岛想到冰箱里的冰激凌和啤酒。 我怎么办?身无分文的真岛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如果有人问医生,我刚刚遭受过一整年的严刑拷打,现在应该能喝冰啤酒吗?医生肯定会说别死我家门口。他的肠胃受不了。 挺好玩的,像在逗狗。赤坂看着真岛饥饿的眼神,心想。 “去把碗刷了吧。”赤坂说,“洗到表面没有油和块状物就行了。待会带你去见见事务所的房东,他会请我们吃点清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