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无言的告别
魔世的战场,一如魔世本身的荒凉,植物只剩下古老的几种,日和夜都太漫长了。 山风吹在鬼哭岭上,呼啸和哀泣含混,蓝月高悬,一道冷冷的身影独立山巅,黑色的薄长风衣吹得展开,血红的眸子看着战场。 “这场战斗拖了太久了,凶岳疆朝,在此投入了三万兵力,不是从前琉璃山谷的三万,而是真正的,三万魔兵。” 身后雪白裘衣裹住的人族,停在了几步远之处。 “……你还敢来。”嘶哑的声音,黑衣魔族身侧剑柄一动,雪亮寒光一寸寸出鞘闪烁。 “我敢来。但我不能出手。”雪白裘衣之中,宵暗好整以暇的说:“孤还是被困在秋风阁的倒霉王族,所以,这次只有请你出来了。” 如果这山上还有第三者存在,必然大为诧异,在黑色的披风里笼罩着的剑客,和雪白裘衣之中的帝女精国王族,有着同一张脸,除了眼睛的瞳色,神情,气质,五官轮廓身影可以说一模一样。 “诛黄昏,”宵暗笑着说:“你就不想帮他?” “……” “俏如来。”宵暗说:“如果你早些遇到他,如果他不是人族,或者,你不是魔族。你就不会寂寞的发狂,他武力不如你这般,却能真正看见你。” 山风吹开兜帽,吹起漆黑长发,飘荡的发丝之中,露出一张雪白又寒冷的面容,血红眼眸之中,一点碎裂的寒光。 “再过两日,我的计划即将完成。到时候人界和魔世即将升起壁障,永远隔绝两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身在异乡的痛苦,而那个唯一能够理解你的……就算是个人族,也要步上后尘,他和你的meimei之间,互相折磨,彼此痛苦,直到其中一个死去……” 剑客后撤一步急速一剑,剑光瞬息之间扫荡身后,十丈风沙,猎猎飞石,百米远处,山壁一道深深剑痕,碎石不断落下来。 宵暗拍了拍裘衣上的灰尘,叹息一声:“你是帮这个忙,还是不帮?” 诛黄昏不言不语,一手持剑,自从几年前,琉璃山谷一战,他被宵暗所杀,宵暗独得两颗应龙混元之后——他以为再也没有机会面临魔世,将永远沉睡于黑暗之中。 这就是黄昏一族的宿命。 近夜黄昏,夜晚是安眠,是归宿,黄昏一族就是临死不远徘徊的一族。失去天地庇护,一点一点,一分一分,见证族群的衰弱,终于以贩卖族人的生育价值来换取生存的机会。 尽管如此,这苟延残喘的时日也没太久,远古不会再回归了。活着的血脉竟然是天嘲弄的玩笑,从精卫王族返祖而来的一息,就像那里弄错了一样,谁都不想见到的巧合。 “就算这样的族群,你也希望他们活过来。”宵暗终于放弃了说服,冷峻的侧脸,被蓝月的光芒削出凉薄:“还要为此打破人世和魔界的通道,我忍了很久了……你差不多,也该明白了吧,这种毫无可行性的计划——” 诛黄昏冷酷的望着他,剑光倏然暴涨,而他之所以无法行动,是宵暗睁开了同样鲜红的眼睛,不暝幻眼对阵不暝幻眼,而宵暗以先一步的行动,控制了他的自由。 “区区人族,”嘶哑的声音怨恨道:“怎么会明白!” “正因为我这样区区人族,才会明白你,就像俏如来能明白你的用心。”宵暗冷笑了一声:“你不能补偿我,通过魍魉栈道也不能抵达我的故乡。但俏如来还来得及——比起你远不可及的胡扯的梦想,他的梦想是真的,近在咫尺,很简单就能实现。” “俏……如来……” “是。” 黑衣剑客投向山壁之下的一眼,许久,凄厉的鲜红流出眼眶,在雪白的面颊流下泪一样的痕迹。 “诛黄昏,他正视过宵暗。他理解你,探索你,不相信那些谣言,”宵暗引诱一样的说:“史艳文和公子开明都在下面,公子开明站在修罗帝国的立场要实现和胜弦主的约定,除非这场战争胜利,史艳文就不能回东都。” “东……东都。” “还有两天。”宵暗缓缓道:“我给过他机会——但是,除非你也帮忙,否则,他只能永远留在魔世了。” 诛黄昏不言,牙关咯吱咯吱,摩擦出令人恐惧的声音,大爱大恨,狂喜狂怒,在寂静之中,诛黄昏忽然一跃而下,坠入风中。 像一片在风里坠落的树叶,烈烈黑衣,坠入战场无边无际的黑暗。 一滴水落入沸腾的油锅,就是那样的动静。 宵暗转身,踏入结界之中,耳边幻觉一样浮起烈烈战场杀伐征战的喧嚣,下一秒,他站在秋风阁明光烈烈的华室之中,酒味熏染,宝光穿过宝石珠帘折射无数璀璨,交织落在地毯上。 他倒在了金座上,没动弹。很久都没动,当他终于能喘一会儿气,好歹抓住扶手,一点一点歪起来,坐稳了冷硬的高座。 秋风阁没有人,只有他一个。 金碧辉煌,凄凉孤冷。 在这里,他养了一个多月的伤,终于把结界融入王庭地下的地气,利用地气扩展边缘,从而能够短暂的瞬移离开结界。 这样的情况下,和俏如来的见面,对俏如来的允诺,令之前一个月的养伤变得白费。 魔族确实有别的人族居住,但俏如来不是那种自愿留下的人族,被迫留在魔世,无法返回过去的故土—— 对于俏如来来说,意味着师父的牺牲付诸东流,意味着过去承担的所有托付都无法回报,那个人一视同仁的怜悯众生,不该在魔世死于消磨。 宵暗用力按住金座的扶手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了外面的走廊,夜风吹起他身后的珠帘。 牢牢站在木栏后。挺直背脊,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远处。 这是他为诛黄昏所做的赎罪,在第一次诛杀了那个孤独的魔族之后,在他从异世的江岸变成了魔世的宵暗,帝女精国的王子,阻止了诛黄昏渴望的梦想之后—— 他必须为所有选择赎罪。他必须成为宵暗。 他清楚诛黄昏所有的渴望,所有的孤独,为了消除渴望,为了不去报复自己的族人和过去的一切而用尽了所有克制和忍耐的努力——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不懂的,正因为懂,才会痛苦。 而他夺走了诛黄昏最后的希望,因为他同样自私,不能忍见魔族将来进入人世,带来劫难的惨烈未来。 这就是他做过最残忍的罪行。 但今夜,他为了另一个人族,又一次召唤了诛黄昏,又一次让诛黄昏生而赴死,刺激对方不惜一切的战斗,燃尽生命的瑰丽死去。 他将这一心的爱与恨,后悔,和释然,都在此夜一同焚尽,与诛黄昏这个名字,与俏如来这个名字,彻底付诸一炬—— 瑰丽的战场。 鲜血如同艳丽的火,烧的蓝月失去色彩,无数燃烧的魔兵的尸体,让这场突袭变得惊心动魄,更令人恐惧的,是那个被鲜血染红,浑身燃烧,熟悉可怖的刺客的身影。 魔伶睁大了眼睛。 远处的胜弦主,同样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趁着凶岳疆朝陷入巨大的混乱之中,幽暗联盟。阵营趁机发动攻击,这一番急混乱不已,但很好的利用了局势,将凶岳疆朝的混乱不安扩大。 长风,蓝月。鲜红战场。 策君抬起头,浮在半空之中,俨然受制于术士的刺客早已伤痕累累,血红的风衣滴滴答答,一手长剑,飞掷而出。 下一瞬间,无力再战的红衣剑客自爆了。 漫天鲜红,爆炸的一瞬间化为无数凤凰真炎,洒落凶岳疆朝的阵营。 惨叫和嚎哭为他送行,魔兵流水一样移动着,公子开明半晌,扭过头:“史艳文!” “嗯。”史艳文正在他身边。 “你儿子真不错!” “策君。”史艳文客气的说:“这个……”从何说起啊! 不久。 帝女精国以大胜的战绩,回归了东都,国内上下一片欢欣鼓舞。胜弦主和凶岳疆朝,修罗帝国重启谈判,一时间还无法停下。 天空恢复了光亮。 蓝月过去了。 俏如来走入青乌白鹤楼,这段时间,他常常来青乌白鹤楼,却没有再和宵暗有任何接触。 魔伶公主大胜而归,这个消息传遍了王庭。 在木架上,他随便抽出一本书。 忽然间,大地晃动起来,这阵混乱的晃动之后,俏如来走出小楼,天空化为一片暗红。 殃云。 虽然没有持续太久,却让所有魔世的魔族抬头望着天空。 地气化为漩涡,无形屏障化为风暴,分别在各地引起一阵阵激烈的异变。 漩涡的中心,宵暗站在宛如台风眼所在的空洞之中,张开口,缓缓吐出应龙雪白的混元。 十几年前的琉璃山谷一战,如今鬼哭岭一战,以及这些年陆陆续续在术法的中心献上的魔族,化为万鬼啸哭,无穷无尽的魔音。宵暗漂浮起来,浮动在术法中心,以此为中心,整个魔世大地都涌起爆发的地气。 他拔出随身的铭文的匕首,插入心口,噗嗤一声,那把刀所刺入之处,地气不断顺着刀尖涌入,被地气充斥灌满的宵暗仰起头,负痛哀嚎,却被汹涌的风声完全吞没。 许久之后。 躁动的地气平息下去。雪白的光芒消散。宵暗吐出了身体之中大部分的血液,跪在地上,胸口的匕首被他拔了出来,远远地扔在地上。 他张开双臂,躺在地上,身体之中流淌的地气和魔世连接,无穷无尽。 最大的结界完成了。 但,就在完成的一瞬间,一种诡异的危险流入身体之中,在地气的震动之中,似乎有别的存在,与他争夺地气。 最终还是他赢了。 身体还沉浸在激烈的余韵之中。 然而,殃云汇聚。 宵暗支撑着,缓缓坐了起来。 “殃云。” 帝女精国,东都,胜弦主沉静的等着,策君公子开明在桌前来来回回了好几次。 “策君想说的答案,是否与我相同。” “希望不是。”公子开明咬牙吐出那个令人恐惧的名字:“元邪皇。” 胜弦主拂动琴弦。 “胜弦主。”命獓因在外出声禀告:“帝女精国驸马,俏如来求见。” “让他进来吧。”胜弦主不动声色的说。 策君公子开明的计划简单粗暴,把俏如来骗出来,带上史艳文,木鸢开溜。 这个方法其实不算太差,唯独有两个麻烦,胜弦主不能帮他们骗人,更不能骗出来之后让他们跑得飞快,否则无法和魔伶交代,而另一个麻烦,就是广野山上的怪物还没有处理。 “我会劝劝魔伶。但……” 看着年轻人不卑不亢的叙说这段时间的异动,胜弦主也无奈极了,俏如来是个出色的年轻人,她能够理解魔伶一片痴心,但是如今闹得势成水火,她为俏如来可惜,也为魔伶感到可惜。 “那宵暗呢,他这段时间——” 俏如来短暂的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宵暗这段时间的动向。 “他能来见你,傻子才留在秋风阁,那么——” 胜弦主道:“你当去见他。” 胜弦主曾经见过诛黄昏一次。 那还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作为太子长琴一脉,胜弦主发现了那个少年剑客身上的秘密。 也因为如此,少年剑客暗地里,曾经为幽暗联盟做过不少事,他不需要任何回报,因为他发誓不会为了帝女精国付出,这一切都是他随心所欲的决定。 “这些年,”俏如来回到王庭之后,找到了夜执迷:“他毁了在宫中有关黄昏魔族的许多资料。” “所以琉璃体之类的功体,虽然还在宫中侍人之中流传,但书库里却没有痕迹。除了琉璃体,他真正不欲人所知的,应该还有很多,比如说……你和他的关系。” “那天,蓝鸟飞入书库,你看见了。” “但我问过,外面没有人看见。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见吧,比如说,他常常联络见面的人,对不对,夜先生?” 俏如来看着他。 夜执迷慢慢抬起头。 “这个嘛,恰好修罗帝国也有黄昏魔族的资料,比如说——能够不断分割灵魂的避死之术无常影!叮咚叮咚,答对了!”公子开明缓缓道:“你出现在宫中的时间,恰好是琉璃山谷一战之后——在那一战之后,宵暗战胜了诛黄昏,开始动手抹除痕迹,掩盖他的秘密。” “正是如此。”夜执迷缓缓道:“我正是被赋予了这样的使命,才被创造诞生。” 俏如来不忍看他,避开了夜执迷的目光。 “那么魍魉栈道之上的那只怪物又怎么说?”公子开明语速超快的追问,夜执迷不避讳的点了点头:“也是父亲大人所做。” “哈,叮咚叮咚,本策君真是机智聪明——才怪啊,魔你老母!”声音一转,公子开明转着圈走到旁边,愤愤叹气。这件事远比他料想的更加棘手,如果十几年前开始,这个计划就在布局,现在要破局就很有可能……来不及了。 俏如来低下头:“策君,请冷静。” 夜执迷微笑起来,他一向谨小慎微,现在这个隐藏自身存在的目的已经消失了,摇了摇头,道:“我听说,诛黄昏出现在战场了。这个消息也就意味着,父亲大人也许还在等你,你可以亲自问他。” “宵暗。”俏如来心里一沉。 “至于阿撒,”夜执迷道:“当它出生之时,就只有一个弱点。知道它真名并呼唤,它就会彻底消失。” “阿撒当然不是真名,真名只有父亲大人知道。”夜执迷抽出匕首,对准心口,深深刺进去:“一旦……父亲大人告诉你……他的不默禅音……就会……” 尸体横陈地上。 魔伶深深叹了口气,她看着驸马,不知道是不是该问出来发生了什么,俏如来沉默的站在死去的小吏前,为夜执迷抚上双眼。 尽管策君说,夜执迷并非真正的死去,只是回归于宵暗。但他依然无法理解在那一刻,夜执迷自尽之前的表情,就像宵暗一样。 “王兄……”魔伶回过神来,果断的下令:“把他关起来。” 正如策君预料,宵暗不在秋风阁了。 魔伶下旨捉拿,但她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这次战事胜利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和俏如来的婚事——这个好消息,她却不能和未来的夫君共享。 因为她很清楚,这对俏如来来说,是噩耗。 “如果他实现了心愿,又会去哪里?” 不知不觉,俏如来把这个疑问付诸于言语,他看着魔伶,又不是看魔伶,而魔伶不明所以之下,为了俏如来主动和她说话,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唔……” 俏如来垂下了眼眸。 魔伶没能回答这个问题,但俏如来可以回答这个问题,当他踏入青乌白鹤楼,里面空空荡荡。 没有人来过。 他站在窗边,过了片刻,捏碎了佛珠。 没有人回应。 时限过去了,宵暗不愿出现,俏如来知道,这是对他的拒绝。但他有一个让宵暗无法拒绝的办法,他从袖子里伸出的手掌,紧紧握着匕首,对准了心口。 就在他要用力刺入的那一刻,凭空伸出细白纤弱的手掌,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 “俏如来。”宵暗气急败坏的、阴冷愤怒的眼睛,从匕首上面扫了过去。 “为何自尽?”俏如来抢在他面前说。 宵暗一阵阵晕眩。 “因为夜执迷泄露了秘密,孤不希望他对外泄露的秘密。”宵暗说出这句之时,喉咙出现一道血痕,他摸了摸血痕:“好了,够了。” “还不够。”俏如来静静的,幽远的视线,如同烟一样飘忽又安宁,他无法说出那句话,却又不能不面对这样的局面。 “我已经找到了爹亲。”俏如来低声道:“我要走了。” 宵暗沉默片刻,转过了脸。 “这一路必然不会顺利了。魔伶,你,还有魍魉栈道,也许我该在这里自尽。”俏如来笑了一下。 宵暗摸了摸喉咙上鲜红的血痕:“俏如来,别对孤试探——你不是我的对手,更不会打动我。” “宵暗,”俏如来看向那道血痕,伸出手去,触及那雪白的喉咙上的手指,和手指后面的红痕,他不能说出更多的言语,只是抚摸那道伤痕:“谢谢你。” 这是俏如来能做出,最直接也最为超出的举止,他要压抑呼吸和心跳,才能在收回手之后维持平静的姿态。 “俏如来。”宵暗喉咙一阵阵发紧,阳光照进来,照得他一阵阵发晕,那光芒描摹少年的轮廓,让这一刻的俏如来安宁温和的像是佛子渡世。 这一步之差,往前往后,都是永劫。 但俏如来也在看着他,认真的看着他,那一双眼睛温和净澈,柔和温暖——宵暗很愿意欺骗自己,俏如来就是这样的人,待人温暖,他不过是其中一个,普通的一个。 “俏如来,”宵暗又低声道:“你……” 俏如来微微一低头,睫毛掩去了眼底的波光。他转过身去,往外走,走过了一格格石砖上的影子和尘灰,消失在魔世炽烈的阳光中。 咔,咔。 宵暗的手捕捉虚空,忘记收回来,他的视线追随的白影,也消失在炽烈的光线里。许久,他垂下手,黯淡的眼睛扫过了地上的影子。 地气在魔世之外形成了一道结界。 这道结界还远远没有完成,宵暗的大愿、两次战争的数万生灵为祭品,以宵暗手持的应龙混元和异宝法器为媒介,这个结界需要一年时间才能够彻底堵住魔世和人世的通道。 这一年,宵暗毫无怨言。 但此刻,他的大愿出现了一道裂缝,他的心上也出现了一道裂缝。这道裂缝发出轻微颤抖的声音,那声音在说——你永远也不会碰到这样一个人了,你永远也不会这样喜欢一个人了。 世上只有一个俏如来。 宵暗只是宵暗,一个舍弃人族的过去,成为魔族的人。 俏如来也不是佛子,他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再也不会有一个俏如来了。宵暗这样想着,心底不知是苦笑苦涩,还是安慰一样,走出了青乌白鹤楼。 当木鸢飞向高空,带着俏如来飞入云端。宵暗平静的目送他远去。 “阿撒托斯——” 一重重声音震彻云端,不默禅音的反噬立刻出现在宵暗颈部,血红的痕迹出现的同时,宵暗顿时失声,他在撕裂声带的痛苦里抬起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白衣远去的身影也在回眸看他。 宵暗闭上眼,下一刻,他眼底血红的浮满,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乘上了鸢鸟的卫兵也正追入云端。 视线所及,血红的眼睛附上了鸢鸟,让鸢鸟无法动弹,从空中带着卫兵跌下。 “住手!你在做什么!” 卫兵冲入青乌白鹤楼。 “那是公主!” 宵暗露出了和往常一样的,促狭的,寂静的笑容,他看向那个鲜烈明艳的少女,一样浮上了不暝幻眼的血瞳纹路。 ——走吧,俏如来。 地气如风暴一样旋转。 在魍魉栈道的漫长道路尽头,史艳文终究没能抓住那只手,他凌空击出一掌,把俏如来推向出口的同时,身不由己落入气流之中。 忽然之间,这气流仿佛被另一种力量引导,转变了方向。多年来和藏镜人互相比拼的经验救了他,及时扭转方向,一掌击落地面。 他狼狈的滚下了山坡,受了不轻的伤势,为了躲避地气的乱流,迅速派出一掌,落下另一团看不清的迷雾之中。 黑暗的地道。 魔伶举着火炬,站在牢狱之外。 自从被逮捕之后,以一重重术法和结界镇压,宵暗被关入了地底深牢,罪名是谋杀掌国公主。 但他们都知道正的罪名,是放走了俏如来,对魔伶来说,决不能触碰的软肋。 宵暗坐在石床之上,铁链穿过血rou,从琵琶骨绕到了抢上。双足在铁镣之中,血痕累累。 短短的一个月,他迅速消瘦,青丝白雪。没有人知道,那是他放走了俏如来,把一个人的安危放在大愿之前,一瞬间打开了结界的报应。 这甘甜的痛苦,是他给少年最后的礼物。 雪白的头发变得凌乱,披落下来。没有了裘衣包裹,他单薄的坐在黑暗里,手掌之中,是一串稻草编织的圆串。平静的,无声的,满足的坐在黑暗之中,一句话也未曾说。 从这黑暗里,能看到什么? 为何要折磨我,为何要让俏如来走,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 魔伶咬紧了唇,在她记忆里,宵暗从来没有对她微笑过一次,永远以厌恶的目光驱逐她。 “俏如来走了。”魔伶陈述这样的话:“他回到人世了。” 这一次,魔伶看到了,她的兄长闭上了眼睛,在那潮冷的黑暗里,露出了笑容。 “他不会回来了。” 魔伶知道,她低下头,许久,一滴泪落在地上。 脚步声远去了。 俏如来在魔世逗留了一年左右。 他在策君公子开明和父亲史艳文的帮助下,通过了魍魉栈道,那一刻,他就面临了新的战场。 而魔世,地气停止异动之时,胜弦主派出的使者也回来了。报告千篇一律,没有太大的价值。 “看来……”她没有说完。 魔伶公主下令逮捕南陵王宵暗,罪名是谋杀掌国公主,这个罪名足以让宵暗身处极刑,然而在听到了事情经过的公子开明看来,如果杀了宵暗就能解决事情,才是最大的笑话。 “地气异动地气异动地气异动……元邪皇元邪皇元邪皇……”公子开明长叹一声。 “策君要回去了。”长琴无焰很清楚他的决定。 这种默契常常让旁人惊讶,而策君的喜怒无常之下,对于故国修罗帝国绝非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我会去问清楚,宵暗和地气异动之间的关系。”长琴无焰安慰他,语气温和:“魔伶最近渐渐冷静下来,只要她冷静下来,见到宵暗不难。” “一切拜托了,胜弦主。” 宵暗关押的地方,是只有掌国公主和帝王才能知道的秘密地底深牢。关押周围都是深水,天然克制术法功效,没有风,没有光,就算是极为坚韧的角龙一族,也会被压抑的寂静和黑暗影响,不久就失控的大喊大叫。 然而在这牢里,长琴无焰听不见一点声音。 当她看到宵暗的一瞬间,他脖子上的两道血痕,以及青丝化雪的痕迹,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若我让你离开这里,你可愿意效忠于我。”长琴无焰温和的说:“我记得你,多年前,你告诉我,这世上你孤身一人,再无留恋。” “是。”宵暗发出沙哑低沉的声音,摩挲手掌之中稻草编织的圆环:“后来,我见到了一个……魔族,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说着他们都懂的谎言,长琴无焰凝视他:“他值得你如此,值得魔伶如此?” “他……”宵暗停了下来,低低道:“我很快就会在这里死去。我不在乎。我做的事情,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么,你还有什么心愿——我可以为你完成。” 宵暗低下头,过了许久,嘶哑的声音:“殃云。” 一阵沉默。 “有什么东西来了……地气,不受控制的流向,魔气。”宵暗道:“请多加小心。” 他的脖子上,出现第三道血痕,随即,他迅速捂住喉咙,呕出鲜血。 不默禅音——他苦修的魔体,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