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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 “嗯?怎么了?” 灯全部被关上,黑暗既能滋养令人颤栗的未知,也能给予人莫大的勇气。风万里觉出一双手抱住他,亲吻落到他的颈窝,有些冰冰凉凉的,或许是空调开得太冷了,不过薄被下的躯体依然火热。他侧身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师弟整个儿贴上来,拿他当超大号玩偶熊。 “洗澡的时候就在打呵欠,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不要。要现在说。” 师弟摇摇头,刚洗过并吹干的蓬松长发在他侧颈乱蹭,很痒。他强忍着笑意轻轻抵住师弟作乱的脑袋,哄着对方暂且把头抬高,一边动手理顺长发,一边动嘴:“那你说,我听。” “喔。” “……”他极富耐心地静等师弟开口。 “……”但不得不承认这酝酿的时间可够长的,“你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什么‘危险的事情’?我没有啊,谁跟你说我要去做危险的事情?” “有,有危险的事情,你有。” 风万里置若罔闻,坚持要问个明白:“小旋跟你说的吗?还是管家?还是哪个你不认识的人?” “没有人!”师弟一下子不高兴了,气呼呼地背过身去,不愿意再抱他,“小旋,好孩子,你说他不好。你不好。你坏。小旋是好孩子,你是坏孩子。” “哎呀,那等回到家我马上给小旋道歉,是我不好。”他轻叹一声,从背后搂住师弟,亲了亲耳朵与脸颊,“我保证会道歉,知错能改就不是坏孩子了,对不对?” “对。” “既然我不是坏孩子,那你转过来,看着我。” 师弟却依然拒绝:“我不看你。你要做危险的事,好孩子,不做;你要做,你就是坏孩子。” “我怎么又成了坏孩子呀?你真冤枉我了,不然你说说,怎样才算‘做危险的事’?做危险的事会有什么后果?会死或者会受伤吧?” ……好像是这个道理。 “但我这次绝对不会受伤,更不可能死,我只不过是邀请了一些人来家里举行舞会,只是跳跳舞玩一玩。你说跳舞能受伤吗?能死人吗?”风万里此时倒不禁庆幸师弟是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可以尽情发挥。 “唔……不能……” “那你为何觉得我要去做危险的事情?我要做的只有举行舞会,而舞会并不危险。” 他成功绕晕了师弟,傻乎乎的小夫人重新面朝向他,钻进他怀里,宣告他的胜利。“你今天陪我出来,”师弟说,“你陪我玩,从早上陪到晚上,把工作全部推了,陪我,一整天。我很害怕。你不正常。一整天陪我,不正常。正常的是,你白天工作,夜里陪我。” “哈哈,我不正常吗?” “不正常。” “再过几天就恢复正常了。好啦好啦,睡吧……” 哄睡一个原本已经颇为困倦的人绝非难事,风万里柔柔哼唱着自师父的师父的师父流传下来的摇篮曲,轻轻抚摸着师弟铺满红发的肩头,缓缓阖上眼睛。他深刻明白自己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不迫,实际情况与表象差远了,他根本就是在逃避问题。 可他又没法不逃避。师弟说他推掉工作不正常,从早到晚专心陪玩不正常,眼下四周寂寥无声,他回想之前几次类似的经历,忽觉自己竟难以反驳。是啊,他反驳不了,师弟的直觉是对的,自己一向吝于付出温柔,“正事”又总是很多,倘若不介意他甚至可以全年“007”干到过劳死,因此也不需要他有什么额外的异常举动,他的陪伴本身就是最明显的异常。 他在心里默默说声抱歉,然而屡教不改,一边愧疚一边任由意识沉入黑甜乡。等明天醒来,这点愧疚便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他是那种可耻的惯犯。 明天,后天,大后天……一晃到了约定举行舞会的日子,众宾欢聚一堂,破天冰却病倒了,早晨起床头晕目眩一量体温居然飙到了三十九度往上,属实令人无语凝噎。毕竟舞会的事基本是管家在忙,破天冰一没累着二没吃错东西,家庭医生也不明白高烧的缘由,让逆风旋先试试物理降温,要是过了中午体温还降不下去,再考虑用药物治疗。 破天冰被安置进三楼逆风旋的房间,这里最清静,几乎听不到楼下客人们交谈以及使唤仆从的声响。眼看着小少爷无所事事守在床头,随便挑了一部古典小说打发时间,破天冰很是过意不去,另外也很不情愿接受这种似乎过于关切的照顾——他从初中住校开始就习惯生病后一个人抗了。于是他对逆风旋说:“退烧贴六小时才换一次,你没必要一直守着我,下去玩吧。你不是特别期待这场舞会?” 逆风旋心想自己所期待的才不是舞会本身,掩饰一般回道:“小蓝老师,病人最需要休息,您就别耗费精力管我啦,我反正总可以自己找些趣味,不无聊。而且我也不想下去,底下的客人最年轻的也跟我父亲差不多大了,我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还不如就在这儿陪您。” “你和我难道就有什么好说的吗?” “您强词夺理!”逆风旋嘴上抱怨着,却蓦然噗嗤一笑,“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您这完完全全就是强词夺理嘛。不过您瞧,我们明明很有的说啊,这不就立刻聊起来了。” 破天冰立刻反驳:“抬杠不算聊天。我喉咙难受,不想和你聊,你愿意呆这里就呆着,嫌没意思就走,我不需要你照顾。” 逆风旋叹道:“小蓝老师,您这话可就太伤人了。但谁让我宽宏大量呢?我知道您突然生病心情不好,所以没关系,我会努力体谅您的。” “……”破天冰卷起被子翻过身,只留给逆风旋一截蚕蛹似的背影,“随便你。” 下午破天冰还是烧,家庭医生让他打针吃药选一个,他选吃药;又问选冲剂还是胶囊,他讨厌冲剂那股假惺惺的甜味儿,于是选了胶囊。 吃完药,逆风旋掐点给他换上新的退烧贴。这时药物里的镇定安眠成分已经开始起作用,他半梦半醒,只觉逆风旋在他额头鼓鼓捣捣弄得很心烦,忍不住嘟囔,叫逆风旋别弄了。结果不知道逆风旋是没听清还是怎么的,非但不收手,反而变本加厉提了个新点子,说要在破天冰身上涂酒精,这样散热快。 “可是还得脱衣服啊,好麻烦。” “不用不用,我只涂手腕和脖子,您把手伸出来就行,棉被也往下拉一点。”逆风旋柔声哄着他,“很快的,小蓝老师再配合配合呗,好不好嘛?” 破天冰一心想把小少爷尽快糊弄走,便胡乱答应了下来。酒精棉球被镊子夹住摁在血管密布的肌肤表面,凉飕飕的,倒确实挺舒服。他隐约还听到逆风旋凑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什么“苹果”?什么“棉花糖”?然而睡意伙同高烧将他的理智蚕食殆尽,仿佛一切都不重要了,都无所谓了,逆风旋想说什么就随便说吧,现在他只期盼睡眠。 大约到下午六点,他感觉烧退了一些,但人依旧不清醒,脑海中陆陆续续闪过几段介于梦境和回忆之间的画面,时而是母亲照顾生病的他,时而是他一个人。紧接着他又感觉到了一只手,比逆风旋的手更粗糙也更宽厚,冷得像冰,不过意外地很干爽。 这只手撕掉退烧贴试他额头的温度,宛如一大块冰挨上他的额头,而后奇迹般地,困扰他将近一整个白天的灼热忽然就消失了。他顿觉神志清明,“唰”一下睁开眼,左顾右盼,想知道那冰一样的手属于谁,却冷不防被伫立床头的人影吓得半死。 ——幽灵似的长发男人幽幽凝望着他。 “你活过来了。”傲长空说。 他的脑袋一片空空如也,惊惧而不知所措。万幸的是不一会儿逆风旋也过来了,手上端着俩盘子,估计刚才是在三楼主卧自带的小厨房弄吃的。“mama?”逆风旋同样颇为震惊,赶忙放下食物迎了上去,“mama,怎么……” “陪我睡。” “咦?那爸爸呢?” “走了。” 感觉他好委屈,破天冰心想。 “走了?这才舞会第一天,天都还没黑呢!” ……啊,感觉逆风旋更委屈。 “所以陪我睡。小旋,去阁楼,陪我。” “好好好,我一定陪着您。我们不理会爸爸了,自己睡自己的,好不好mama?” 答案或许就是一句无声的“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