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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女人身材臃肿,哈欠连连,眯缝着眼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半天。和我之间隔着个柜台的她,被黯淡大波浪所围困的脑袋里写满了“宿醉到此一游”。香水混合着酒精味,廉价又呛鼻,我被熏得愈发精神,真怕今晚迷糊的时候突然想起这后劲十足的气味,连入睡也忘得一干二净。 要知道就这么个奇货还是我摁了半天铃才叫出来的,她的手倒称得上是纤纤素手,可惜指甲涂上了艳俗的红,我注意到这手是因为她用指尖揉了揉眼角的分泌物,还很自然地抹到了柜台堆得高高的报纸角上。我对她说我要入住,她回了我一句:“啊?”我只能一字一句重复一遍。 这回她瞪直眼睛,抽了下鼻子,“我得说你把我惊着了,现在是淡季——你是为了他来的,你也是个神父?” 仁慈的教皇废除剪发礼*已有十余年之久,之后这样的混淆时有发生。确切地说,我只是个修士。不过她爱怎么叫都行,神职种类那么多,谁指望她能分得清。 她嘴里啧啧称奇,好似我的到来令这里蓬荜生辉——这念头确实愚蠢,她接下来咯咯笑着来了这么一句:“哈哈,别怪我没礼貌,你看起来可不太像神职人员!” 她眼里的我应该从事何种职业才算合了她的心意呢?我就这么问出来了。 她一点都不在乎我怎么想,居然还认真地托起下巴,“你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我丈夫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是镇治安官,每天都在抱怨给他打下手的小警察是个蠢货,希望能派来个机灵些的。你看起来倒像刚从警校毕业。其实汤姆是多么老实的小伙子,只是手脚不太麻利而已,他对自己的属下太苛责了……喏,”她拿回登记簿,媲美黑眼圈的眼影中间浑浊的眸子盯着我刚签完的名字瞅了半天,另一只手勾着钥匙圈,伸到我面前,“房间在楼上。” 我转过身,踏上第一个台阶,木制楼梯的吱呀声中夹杂着她的不满: “你难道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我揣起钥匙,把行李箱放在一边,就势坐在楼梯旁摆着的沙发椅上,“那你肯定是有我不问都想说的东西了。” 重新得到关注的寂寞女人继续洋洋自得,撑着腮帮子的粗壮的胳膊换了一只,“好小子,典型私家侦探的做派嘛。那事一发生,加上你就来了俩。有个女记者先你一步,问东问西,”她眉间多了几道竖痕,“谁允许她晃来晃去,打探个没完没了的?” 已经有新闻从业者嗅到腐rou的气息,接下来就会是荒诞不经的报道,出自一位年轻的女记者之手,从哪得出年轻这个结论,老板娘这副样子就说明了一切。必要的时候我得适当警告一下,毕竟教会已经受够了那些一字不改就可以拍b级恐怖片的新闻故事了。为了吸引眼球,他们做出什么我都不会惊讶。 “噢,神父,我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我才发现沙发椅旁边那张轮椅转过来了,腿上摊着围巾的老太婆坐在上面,干瘪的嘴唇就快包不住假牙,两只眼球各盖着一层翳,她就用这双白眼盯着我。 想必伊米霍尔德的这家旅馆平生意冷清,讨论何为其存在的意义这一事情本身就无意义,只得接受存在即合理。 “我们的老Debbie终于找到个肯听她发牢sao的人啦!尽情地跟他告状吧,要不先给他讲下你的女儿是怎么虐待你的——你有地方去吧,神父?” 可我都点了头啊。 “噢,你是除了医生之外第二个肯陪着我的人,好心的神父!”她攥着裙角的手如深秋的枯枝,在秋风中抖个不停,“也是城里来的。你也会长长久久地呆在这里吗?”她给了我一个幅度不小的笑脸,我感到后背的冷意。 “很遗憾,这个神父可不是闲着没事晃悠到这里的,来吧,该出去转转了。”老板娘把报纸抓起捆成一团,烟灰缸里因此飞出不少尼古丁的尸体,她在簇拥下把它们丢进壁炉,踱到老人身后,握住把手就要推走她的老娘。 老人布满鸡皮的脖子硬是转过来,脸上的褶皱正对着我。她字正腔圆地吐出一句话: “我们这里的神迹,你将有幸见证,这至高无上的荣耀,不容许你这个罪人有一丝一毫的拒绝!” 做完弥撒,领到圣体。费南主教接到了一则报告。伊米霍尔德的镇民们在告别了因失火而弃用的旧教堂之后,全票通过盖一座新教堂的决定就显得顺理成章。而就在不久前,这个有关于信仰的工程已经落成,布置问题则由该教区的神职人员自行负责。当然,淳朴的镇民们也会搭把手。 比如一个15岁的男孩,年幼时也能给唱诗班带来天籁之音。他当时和其他人一起忙于规整大大小小的必需品,应该没有在扫地或者搬长椅,也不是擦拭钢琴,据他们说是干着暂时看不见双手的活,好像是抱着一个箱子,着重强调他是因为他接下来的遭遇就是重头戏。 起初的征兆就是地板遭遇了血漏病,这样的形容算是贴切。同样没闲着的神父抽空听完某个人的告解,对他说你已被宽恕,拎起水桶,准备把地板拖个干净。他一低头,就瞧见发黑的污迹,在光洁的地面上甚是扎眼。 他疑心运过来的汽油没盖好盖子,还沾染上灰尘,要是重演之前的悲剧就太可怕了。他循着它们走去,一滴一滴的污迹随着脚步的接近而变红。在门外,他发现了男孩。这下他才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来自于男孩正要把箱子放到卡车上的双手手背,红色从绽开的窟窿里流出,顺着小臂滴落而下。 应对这种突发的血腥事件,他显然经验不足,猛地叫出男孩的名字,让那不幸的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几个热心肠的镇民放下手里的活,把不省人事的男孩送到镇诊所。那里的人也摸不着头脑,这种程度的伤所附赠的一阵阵袭来的疼痛感,让人反胃得直不起腰,怎还能托着分量十足的物件?他的双手已经被贯穿,一天以后,双脚也出现了相同的伤口,护士信誓旦旦,表示他绝无可能被迫害或是接触什么伤人的凶器。 除了表示惊奇,他们无法做到什么,只得将他送去就近城市的医院,那里的医护人员也爱莫能助,只能盯着检查结果,期望瞧出什么名堂,还有准备好许多纱布,以及把此事报告给警察,毕竟这也许是一起虐待事件。 在警察也查不出所以然的时候,神父提出了圣痕的可能性。我,在主教办公室内,听完费南那一长串的“简要”介绍,回到公寓,收拾了些东西,但就是找不到那顶帽子,眼看车要晚点,我赶忙拎起箱子出了门。 *在1972年的教宗诏书中废除了这项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