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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婚礼与葬礼

    

序章 婚礼与葬礼



    长时间工作的手术灯刚刚熄灭。

    走廊灯光亮如白昼,光净的浅蓝墙壁和光滑地砖一尘不染。病房门紧锁,依次排列,从窗中可以看到里面采光良好的宽敞房间,风格各异,装设豪华。比起医疗中心,这层楼更像一个五星级总统酒店。

    能够入住这里的病人非富即贵,最稀有的资源,最先进的设备,被高高置于摩天大楼的高阁之上,禁止常人接近。

    整层楼安静得似乎缺少人气,前台电话沉默地休息着,两位女护士一语不发,低头工作,手下发出纸张翻动声和笔尖摩擦声。实际上,这个医疗中心集中了十几位业界杰出的医护人员,工作态度不得不称得上认真严谨,但由于病人的稀少,每天值班的医护人员大多闲坐在桌后数钱。

    “请问一下,A3的楚淳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戴着银戒的食指轻轻叩在冷硬的台面上,男人西装革履,宽肩窄腰,自带一身不怒自威的气质,但言行又颇有礼数,不会让人感到不适。

    他身边的青年一身蓝白校服,脸颊上稚嫩的婴儿肥还未褪去,简单的基础款被他清越的身材衬出几份清新的少年意气,表情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

    两人虽然同行,但看起来并不相熟,只是耳朵上都各挂着一只银白色的耳机。

    被问及VIP级病人的情况,护士没有过多思考就给予了答复:“A3的楚淳先生刚刚做完手术,现在应该还在麻醉中,如果需要的话我让人带你们过去。”

    话音刚落,旁边的护士主动站起来领路。

    打扫一净的瓷砖反射出头顶明亮的白炽灯光,墙角的绿植为冰冷的医院增添了一丝活力。阳光透过蛋黄色的窗帘,给予前来探访的家属心理上的慰藉。转过弯就是整齐排列的病房,离前台最近的是C打头的房间,有好几间已有病人居住。

    虽然比起普通医院的病房来说好了不少,但C病房在这层并不算奢华。随着护士的带领,两人依次路过B病房,到A病房,每间病房的内部空间rou眼可见增大,里面设施的奢华程度也可见一斑。A级病房被安置在最清净且采光最好的东南角。

    路过A1病房门前时,护士的脚步顿了一下。

    前面的病房内突然传出心电仪猛烈报警的“哔哔”声,病房门被猛地推开,病床“哐”地撞到墙上,三两个医生和护士一起推着病床从A2病房里冲出来。

    “让一让!让一让!”

    领路的护士连忙闪到一边,两人见状靠墙避让。

    病床被几人用力推着转弯,堪堪擦过男人的衣角。

    床上的老人脸色苍白,眼皮紧闭,嘴上戴着呼吸器,罩内布满白色的雾珠。昏迷的身体呈现不正常的痉挛,苍老龟裂的手指发紫发绀,不正常的力度几乎要将蓝色的床单抓破。

    “病人已经已经失去意识,心跳和呼吸都很微弱。”

    “呼吸机准备!准备抢救!”

    快速移动的病床后,紧跟着一位穿着得体的先生,他身着精致的藏蓝色西装,姿态优雅但脚步很快,脸上紧张的表情仍旧暴露出了他内心的不安。

    病床被急速推动,直推进尽头的抢救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几位护士鱼贯而入,冰冷厚重的大门打开又关上,发出沉沉的重响。

    刚才的一幕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一会儿,一位护士手拿一份文件走出抢救室,与男人交谈几句后,让他在纸上签下名字。

    灰色的沉重大门再次关上,医疗设备继续发出紧张的高频报警声,被匆忙关在苍白的抢救室内。

    “两位先生,我们继续走吧。”领路的护士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吓太久,脸上挂起歉意的微笑。两人看了一会那个在抢救室外等候的男人,互相对了对眼神,跟上前面护士的脚步。

    抢救室外的那个男人,耳朵上挂着一只和他们一样的银白色耳机。

    走廊灯光依旧明亮,抢救室外供家属等候的黑色皮质座椅上,傍晚的阳光默默流淌。穿着精致的男人躬身坐在皮质座椅上。他脸色凝重,先将手腕上的银质手表转了几圈,又抬起手看了看逐渐向顶端走去的秒针,最终掏出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上除了时间没有任何其他消息,16:34,末尾的数字闪烁了一下,跳到了下一位。

    “醒了!”

    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眼皮微微颤抖,睁开了双眼。

    柔和的黄色亮光映入眼帘,男人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将整个宽敞而的病房收入眼底。他有着一张坚毅的面庞,即使脸带病色,他的皮肤仍然闪着小麦色的光泽。

    坚定的眼眸扫过病床边的两人,最先定格在退在一旁的西装男人身上,“二弟。”

    西装男人点点头。

    病床上的人再看向穿着校服的青年,“三弟。”

    青年拿起果盘旁的水杯,将它递给病床上的男人,“大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男人浅浅啜了一口,摇摇头。

    “我的腿怎么样?”

    “医生说……”穿西装的男人开口,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怎么说,“有一定几率可以康复。”

    男人看起来更在乎另一个问题,“需要多久?”

    病床边的两人对视一眼,还是较年长的那个开了口,“短则几个月,”他偏头看了一下电视上方的电子时钟,“2030年9月3日”在时刻表下方发出红色光芒,“长则几年。”

    听到这样的结果,三人一时无言。

    西装男人放松了一下肌rou,不太适应地盯着自己被擦得光亮的鞋尖,长长的灯管被映在光滑的皮面上,他轻轻摩挲口袋中的手指。

    突然,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他清了清嗓子,如释重负地走向门口。

    与无数脚步相同,女人穿着一双白色帆布鞋,踏着轻松的脚步走进嘈杂的圆形大厅。

    宽大得看不到边界的木质天花板下,被一层细沙铺就的地板充满了假日异域的气息。在如此巨大的空间内,再多游客似乎也看不出拥挤。人群三三两两,围绕在水池里的棕榈吧台边享受美酒佳肴;不少人穿着清凉,或靠或躺在柔软的座椅上阅读书籍。

    在大厅的最中央,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个巨大的圆柱形鱼缸,砂石和水草铺底,花纹各异的热带鱼类和晶莹的水母在蓝色的玻璃水缸中自由浮动,仿佛将整个海洋都收纳于这巨大建筑之中。庞大的玻璃鱼缸被藤类植物一圈圈环绕着,这种植物一直蔓延到下部支撑的前台壁上,绿色的藤叶攀满了整面环形墙壁,将支撑在鱼缸底下的环状墙壁都填成了生机盎然的绿色。

    整个大厅似乎看不见边界一般,华丽的气息如同水汽蒸腾,将进入其中的渺小人类笼罩其中。被摄人心魄的美感深深震撼,朝婵站立在大厅门口,环顾良久。

    正如大楼外阳光海滩与树林繁花共存的景象一般,大厅内浪漫的海岛风情与宁静的绿色气息,在傍晚霞光的照耀下展现出一幅壮丽的奇幻图景。

    这是剧本里所描述的摩天大楼。令人难以相信的是,这也是真实存在的摩天大楼。

    这栋大楼由本市新起的跨国地产集团建成,坐落于海岸线边缘,目标成为医、养、住、玩、购一体化的长期度假村和本市新商业地标。

    为了打出名气,这个集团不可谓不下血本,在建成初期就邀请各行业专业人士和部分业余人士前来度假,并承诺给予最大力度的优惠。

    作为受邀来到这里的游客之一,与旁人不同的是,她幸运地抽中了体验为期七天的度假剧本杀的名额。换句话说,在尽情享受免费假期的同时,她能够同时选择参与一场角色扮演的实景互动性游戏。

    在进入摩天大楼之前,工作人员已经提前将游戏规则告知所有参加游戏的游客:参加游戏的每个玩家都被分配了不同的角色,玩家要根据角色的身份和性格进行正确的扮演,一边探索故事一边做出选择,尽力完成所给的主要任务和支线任务。只要有人完成自己的主要任务以及支线任务,或是七天假期到期,游戏就会结束。

    而所有的附加信息以及提示,都会由工作人员在整个游戏进程中给予,通过无线耳机接收。据说这种特殊耳机完全不会让人察觉到佩戴的异物感。

    奇怪的是,工作人员声称,游戏的结束与否和胜负判定,都由大楼外那株装置着AI脑和虚拟屏幕的古树决定。

    耳机中的规则指令暂时停下,女人伸手摸了摸左耳的蓝色耳机,与其他玩家不一样,她的身份与所有人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只是一个拥有探索任务的“中立人”,因此耳机颜色也与他人不同。

    确定耳机安稳无恙后,她来到了大厅中央硕大的鱼缸底部——前台。

    青绿色的藤蔓墙不知用什么材料筑成,紧紧围绕在圆柱形鱼缸的外侧,酒店的男女前台皆挂着板式的微笑,身着黑色斜襟长衫,金色纽扣上刻着似树似无穷的符号。

    “欢迎光临。”对方热情有礼地鞠躬。

    她礼貌笑笑,“您好,我想办理一下入住手续,应该是一个月前预约的,姓名是……”前台服务员在电脑上快速cao作着,“朝婵。”

    与带点强势的姓氏有所偏差,她穿着简单随意,杏眼盈盈,黑发散开柔和的弧度,浑身散发着让人舒服的气息。

    前台的微笑不禁带上了些许真实的好感,主动提醒道:“感谢您的到来。这是我们酒店的功能及通道分布,请您过目。”

    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当前有五名客人在7层百合厅,四名客人在17层医疗中心。之后我们将不再提醒您其他客人的实时位置。”

    朝婵接过图册简单浏览了一遍,7-8层主要为大型会议和典礼提供场地,而13-17层则是高级医疗中心,其他楼层也各具功能,其完备程度足以使一个人在这栋大楼中度过一生。

    对方接着向她简单介绍游戏细则和其他手续。在这几位笑脸盈盈的服务员背后是一面由藤蔓和树根互相盘绕而成的绿墙,仔细看才能发现当中奇幻地闪着蓝盈盈的光。

    朝婵等到她结束介绍,手指了一下墙问:“这树里面发着光的是什么?”

    前台笑了一下,“您还记得您进门前看到的生命树吗?这些是和她同种类的植物的根和蔓,里面也连接着ai系统,方便我们保证酒店安全。这对您的人身财产安全不会造成任何损害。”

    朝婵悄悄看了一眼干净的大厅天花板,心里有了简单的猜测。事实上,这个植物和科技结合的ai系统始终盖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让她根本无法猜透它的功能和原理,更别说推理出什么判定规则了。

    大概是另一种形式的监控吧。她暗想。

    将酒店示意图同口袋里的任务卡掖了掖,女人跟随指示走入中央光怪陆离的鱼缸电梯。

    7层,百合厅。

    漫天的百合花瓣随着白纱飘散,礼炮吐出梦幻的紫色泡泡,花顶投下圣洁柔和的光。郎才女貌,宾客满席,席间觥筹交错,好不喜庆。

    新郎和新娘皆身着洁白婚服,在司仪的主持下执手相视,交换戒指。他们似乎沉浸在所有人美好的祝福之中,在雪白的花瓣雨下深深凝望。

    仪式结束后,宴席正式开始。排成长龙的菜式被送到每一位宾客面前,雕成龙凤的蔬菜、晶莹剔透的燕耳、淋上热油的鲜鱼……就连糖果都用的是最好的进口样式,香槟酒水基本是叫得上名号的牌子,琳琅满目,一应俱全。

    盛大的狂欢之外,一位本该到场的宾客却被拦在门外。

    “抱歉,我们不允许记者进入会场。”

    “可是我本来就是女方的朋友,而且我已经保证不会乱拍乱传有关婚礼的信息了!”女子的眉头拧成一团,焦急的情绪涨红了脸颊。她颈上戴着温润的珍珠短链,身着一套小香风裙,额前的汗珠打湿了她精心准备的发型,显然没有预想过这种突发情况。

    那身着制服的保安只冷冷地说了一声“抱歉”,身子铁板似的拦在门前,不愿离开半步。

    她烦恼地跺了跺脚,牙齿咬着下唇,鞋跟在瓷砖上磨蹭了几下。

    她没想到刚进入游戏就碰到这样的硬茬子,耳机里空空荡荡的,给不出任何办法。

    突然,一声大嗓门伴着急匆匆的脚步传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婚礼结束了吗?还是没开始啊?怎么堵在这不进去啊?”

    女人如同一团红色旋风一样,健步如飞地踏着高跟鞋“啪啪啪”地跑过来,把门口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保安反应过来,立马正色道:“女士,请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并在来宾表上签到。”

    “等一下,让我缓缓。”她拿出一张纸巾甩了甩,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拿出散粉往脸上补了补妆。

    这时才看到她五官深邃,红唇艳丽,颇有几分明星味。

    果然,她身后又快步赶来一位穿着简单的女子,双手接过她的包包,有些恭敬地站在一旁。

    保安有些不耐,但只是暗暗撇了撇嘴:“麻烦出示一下您的邀请函,然后签一下到。”

    “来宾表在哪里?”女人假装没看出保安的脸色,往包里掏了掏,慢条斯理地拿出紫色的邀请函——紫罗兰硬卡的典雅纹理上,烫金的“许傲龄”三个字被重重地嵌入其中,显得格外有分量。这几个字出现在电视荧幕上的频率让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就放在桌上。”保安硬生生回道。

    她盯了盯保安又看了看桌子,有些浮夸地来回扫了几眼,终于舍得拿起桌上的签到表。她一边找着自己的名字,一边不经意地问:“这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女孩此时也终于冷静下来,只是略显凌乱的妆容和焦虑的神色还是暴露了她的无措。听到女人的问话,她偷偷扫了一眼刚到场的两人,心里划过一丝希望。

    “我们不允许记者入场。她是记者……”

    “她在邀请名单上吗?”

    “她……”

    “你叫什么名字?”许傲龄直接问她。

    “林菡月。”她小声答道。

    许傲龄快速地翻了几下名单,马上捉到了这个名字,皱着眉问:“她不是在邀请名单上吗?”

    “但是她是记者,记者不能入场……”

    “记者就不能有私生活了?”许傲龄把来宾表一放,“啪”的一声打在桌子上,“我看你这里还写着我是歌手呢,难道我进去了就要唱歌吗?”

    “这是规定,我们也只是办事的。这规矩也是新郎那边定的,不关我们的事。”保安不愿意和她正面杠上,只好应付些套话。

    许傲龄又伸手一戳来宾姓名后写着的职业,“你这哪有在宾客表上写职业的?这不是摆明了要区别对待吗?哪有你这么请人来婚礼的?又请人来又提前做好了不给进的准备是吧?”

    “呃这……”保安作训帽都要盖到耳朵上,“不关我们的事。”

    “不关你们的事那你们做保安干嘛呢?不如进去吃席好了。”许傲龄十分不满。她眉头拧成结,又尖牙利嘴地呛了几句,什么“区别对待”“职业歧视”“阴阳怪气”,就差把“百年不好合”给骂出来了。

    那保安最开始反复“我们也是办事的”“不管我们的事”“规矩规矩”,蚊子一样细眯眯念经,最后干脆把嘴巴也给闭上,默默退在门旁,就差闭上眼睛和她说“要进进不进滚”了。

    她心知骂了几句是帮出了口气,可是也管不得用,看了看林菡月可怜的狼狈样,牙关恨恨咬了咬,不知道该继续骂什么。

    这时一直站在她身后拎包的“助理”向前一步,声音柔和,如久旱逢甘霖:“但是您总方便向里面的人请示一下吧?”

    保安重新被撬开了耳朵,嘴唇嗫嚅了几下:“这个嘛……”

    “你们打工的我也理解,但是这样随便把人家请的客人拦在门外,又不让你们雇主知道,未免有点不太合适吧?”“助理”循循善诱道。

    保安认真皱起了眉。

    “更何况这个小姑娘既然被请来了,说明她和你的雇主有点关系,只不过因为婚礼正在进行不好联系罢了。难不成她不能跟雇主投诉你吗?   ”

    保安嘴张了张,有些动摇。许傲龄来了底气接口说:“没错,我还是公众人物。我在网上随口一说,说不定你们这个安保公司就没什么……”被身旁的女子扯了扯衣角示意,改口道,“反正放上网上评评理也不是不行。”

    “你先问一下。总比自己做决定,被雇主追责到你本人来得好。”女子施加最后一针强心剂。

    保安咬咬牙,终于松口:“行、行吧。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问一下。”然后转身进门。

    这时候林菡月才注意到,这位助理虽然穿着简单,但首饰颇为讲究,仪态落落大方,五官既漂亮又亲和,并不像只是来走个过场的人。看到林菡月盯着自己的眼神,她还眉眼弯弯地自我介绍道:“我叫朝婵。”

    林菡月愣了愣,才发现这两个刚到场的人都戴着和自己一样的耳机,只不过朝婵的是蓝色的,她误以为是对方的搭配,没想到竟是“中介人”。

    过了一会儿,保安打开门瞥了一眼林菡月,让她们赶紧进去。

    几人陆续从门口进入会场。

    “等等,你在宾客名单上吗?”就在准备关上门时,保安突然对着朝婵问道。

    她愣了一下,准备扮出一副微笑助理的样子。许傲龄马上在身后边嚷嚷边推:“没看出来这是助理啊?我是歌手得补妆的,要是不行的话他们再叫我们出来不就行了?我比你对他们两口子熟,别来掺和……”

    毫不客气地,一手把保安关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