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厝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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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释迦牟尼于腊月初八得道成佛,寺庙年年于此日举行法会,以香米果物熬制成粥,供奉佛祖,分施僧侣及善男信女,是为腊八粥。 成太后素来佞佛,乾元元年专命明德寺熬制腊八粥,分赐六宫,唯独不予昭阳殿,道是宸妃为国祈福,投身道法,佛道二家各奉神祖,只怕福无双至,过犹不及。一番话说得体贴入微,滴水不漏,众人心里明镜似的,什么佛道冲撞,成太后不喜南婉青,存心给她难堪的说辞。 南婉青却不以为意,体面尊贵,到底一碗五谷八宝粥,馋了何时吃不得,偏生等到腊八这日众人一起吃。宇文序亦知成太后的小心思,不欲出言伤了万寿宫的颜面,未置可否,只在腊八此日驾临昭阳殿,算来已是四年。 “再掷一个贵采,我可赢定了。”南婉青翻开掌心,桐儿眼疾手快,抓起黑白玉投子,小心翼翼放去。[1] 渔歌扭过脸,一语不发。 樗蒲,南婉青最是精于此道,昭阳殿上下胜过她的人屈指可数。 纤手合拢,轻呵一口热气,南婉青摇动五六下,沉璧手捧食盒,入内禀告:“启禀娘娘,宣室殿差人送来的……” “腊八粥。” 渔歌与桐儿目光交错,缓缓坐直身子,低了头。虽说南婉青不以为意,“腊八粥”一词,昭阳殿宫人讳莫如深的禁忌,无人胆敢提及。 南婉青疑道:“宣室殿送这玩意儿作甚?” “启禀娘娘,陛下命相国寺烹制腊八粥,赏赐群臣,后宫之中只送了昭阳殿。”沉璧答道,“彭总管的意思,今日陛下政务繁忙,只怕不能来了。” 南婉青心下了然:“知道了,摆去正殿香案供着罢。”说话间双手摇晃,玉石清响,哗啦啦撒落小几。 三黑二雉,贵采中的雉采。 白玉棋子跳出最末一格,六马汇聚,南婉青拍手笑道:“我赢了,快些拿银子来。” 此局过半渔歌便知成败已定,摸出钱袋子,系带解了两三道,忽地抬起头:“娘娘可知今日陛下因何不来?” 右手摊开置于案几,南婉青连敲两下:“银子——”浑水摸鱼不成,渔歌只得老老实实点了银钱送去。 桐儿留了心:“渔歌jiejie,陛下为何不来了?” “那事儿你竟未听人谈起?”渔歌点点头,“是了,你年纪小,未必有人与你说。” 沉璧将食案安放妥帖,端来一壶新茶,渔歌问道:“那事儿你听过不曾?” 沉璧不解:“何事?” “阿弥陀佛,”渔歌双手合十,叹了一句,“可见满屋子人白长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只有我一个耳聪目明的。” “渔先生又得了什么军政秘闻,内阁密议,也说来给我们开开眼。”南婉青有心取笑。 渔歌却不恼,神色愈发得意:“许才人小产一事,另有隐情——”情之一字拖长了声调,有意卖关子。 南婉青心中一跳,脸上仍是笑着:“你又是何处听来这些没影儿没边儿的话?当心日后抻长了舌头,塞不进嘴里。” “这岂是没影儿的话,我看得真真儿的……”渔歌四下瞧了瞧,一只手掩上唇边,“月初郁姑姑吩咐,去尚功局领禄银,我恰好碰上一位故人,如今任了掌内宫刑罚的宫正。她与我颇有些情分,许久未见打算寒暄几句。她却辞了我,道是有要事在身,指了指手中的乌木匣子。” “原本我无甚心思,随口问了一句是何物,她悄悄掀开盖子,我一看——”渔歌猛地一拍桌子,“如同五雷轰顶,天灵盖到脚后跟都僵住了!” 一惊一乍,南婉青与沉璧听惯了,唯有桐儿吓白了脸,战战兢兢:“渔歌jiejie,你、你看到什么了?” “一只裹了衣裳的草人,脑门贴一张血红符咒,浑身密密麻麻的小针。” 沉璧道:“厌胜之术。” “不错,”渔歌道,“宫中大忌,我问她何处得来,她说是含象殿,德妃娘娘的巴儿狗,从许才人床底下咬出来的。” “这般说来,难不成是有人……”桐儿瞟一眼南婉青神色,欲言又止。 渔歌道:“咸池殿,贤妃娘娘。” 贤妃,汪嘉雁。 手底圈画起伏微弱,南婉青勾符占问,广袖层叠,众人未曾发觉。 渔歌接着道:“许才人的贴身婢女一五一十都招了,贤妃娘娘赏了大笔银钱,还有不少地契房契。贤妃乃是贤国公嫡亲的女儿,太后亲自审问,我那故人身为宫正,受命带着物证去往咸池殿。” 草人并非汪嘉雁所制。 侍女环绕身侧,南婉青不便闭目,慧眼所窥影像一闪即逝,不甚分明,只是面容太过熟悉,南婉青当即识得。 彭正兴。 许才人小产非是为人陷害,必定查不出;查不出,那便寻一个替死鬼。 宇文序对汪沛舟下手了。 “年关忙碌自不必说,为何前些年陛下寻得空当,今年却不能了?想来那事儿已是八九不离十。”渔歌止了声,双唇开合,生怕旁人看不清,一字一顿。 ——汪家,要倒大霉了。 沉璧与桐儿皆默然,此事牵连前朝后宫,这个年只怕过不踏实。 “不过也说不准,”渔歌道,“陛下一向倚重贤国公,若是贤国公跪几天,哭几声,陛下就此放过也未可知。” 南婉青莞尔一笑,低头收拾桌案残局,黑白棋子分居棋盘两侧:“你们陛下的手段,远不止于此……” 乾元五年腊月三十,天子于麟德殿宴飨群臣,往年贤国公位居右上首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日不见影踪,百官莫敢相问。 乾元六年正月十六,大理寺执御赐金牌搜查汪府,于内院密室得龙袍一件、魇镇小人三具及谋反书信若干,书信落款皆为吴王沈良坤,朝野震动。 由景风门东出皇城,南行一百八十步便是崇仁坊,一坊十六区,贤国公府汪宅独占两条街,天家荣宠之盛,京师无匹。 连日大雪初霁,碧空如洗。庵堂竹树掩映,檐下纱灯红穗子晃晃悠悠,石桌摆一方紫檀棋盘,纵横十九道。棋至中盘,黑白双方局势胶着,案前一人愁眉深锁,五六十的年纪,鬓发花白,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思量甚久。 “啪嗒”一声轻响,黑棋下立二路,左下白方霎时岌岌可危。妙手天降,汪沛舟抬眼看去,来人鸦青衣袍,神色淡漠。 宇文序弯身落座,腰间杏色香囊缀了四条珠缨,玉印相击,声响清泠。不速之客,意料之外,汪沛舟一笑,白棋冲断,吃下黑方一子。 温酒壶内外皆为白瓷,母壶莲花形,内盛清水,子壶筋纹十道,状如瓜蒌。二人棋局厮杀,酣战多时。红泥小火炉,炭火烧得极旺,滚水沸腾,小瓷盖热气翻涌,叮铃铃上下颤动,酒香弥散。 “罢了,罢了。”汪沛舟迭声叹息,棋盘右下角排开两枚白棋,投子认负。 墨玉棋子抛入珐琅彩棋罐,精准利落,宇文序未发一语。 侍人执壶满杯,陈年竹叶青,酒色豆绿,另一人上前拾掇棋子,以备重开新局,汪沛舟扬手挡下:“不必了,落子无悔,胜败乃兵家常事。” 仆从应了是,拱手告退。 “当年第一回见,才这般高……”手背几块灰褐老斑,干瘦皴皱,汪沛舟掌心悬空,与桌案棋盘大致持平,高高低低,起伏不定,二十余载春秋流转,往事隐约一个虚影,终是略略抬高了手,“大过年却冷着一张脸,合志兄说是入宫朝见,内侍收了贴身匕首,便趁人不妨,偷偷跑去拉禁卫的硬弓,伤了手。” 宇文渊,字合志。 汪沛舟叹道:“一晃眼,多少年了。” 热酒倾倒,流水淙淙。 “落子无悔,”宇文序道,“贤国公此生果然无一憾事?” 汪沛舟哈哈一笑:“先祖乃唐越国公汪世华,隋末高举义旗,攻占六州,拥兵十万。唐高祖授越国公,唐太宗谥忠烈,江南六州百姓拜为‘汪公大帝’,建祠立庙七十余座,人道‘颍川世胄,吴越世家’,生于此姓,某与有荣焉。”[2] “弱冠之年入京应考,蟾宫折桂,御赐状元。闻喜宴随侍圣驾,曲江流饮千杯不倒,醉中献诗三首,天颜大悦,举国士子皆低我一头。”[3] “开泰五年主理兴建金水渠,淤泥肥田,引水分流,灌溉泽卤之地数十万亩,旱涝保收,沃土千里,新安汪氏由此富甲一方。后十年太师汤益才过金水渠,叹为观止,刻碑碣‘贤德之公,社稷之臣’以赠。”[4] “开泰十八年,楚王独宠妖妃南氏,赐死九皇子,戕害忠良,大兴土木修建瑶台,横征暴敛,以至民穷财尽,饿殍遍野。我借寿宴之名召集高门望族,起兵讨伐,清君侧,诛佞臣,振臂一呼,天下英雄云集响应。” “而后东楚大军南下,为避其锋芒,撤兵襄阳,三城百姓冒死相随。明年春,与白继禺联合两军,取长沙,克武陵,平荆州,夺许州,入上京,五战五捷。”[5] “新朝初立,受封一等国公,重踏朝堂,手握虎符,亲女入宫为妃。天子恩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文武百官无人能出其右。” “我这辈子文能安邦,武能定国,位极人臣。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贤德传天下,百姓莫不知。汪氏族谱,往前推一千年,往后推一千年,再寻不到第二个与我一般的人物。”[6] 苍老的面容神采飞扬,犹如少年十七岁金殿答问,眉宇间尽是意气风发。昔年功业,他历历数来,仿佛又在只言片语中度过跌宕辉煌的一生。 宇文序神色淡然,目光落于窗外青青寒竹,似是洗耳恭听,又似是心不在焉。 汪沛舟道:“如今想来放不下的事,倒有一件。” “何事?”他问得急,话音才落便开了口。 汪沛舟侧首,北风吹拂积雪簌簌,一盘死棋对座,他与他之间隔着君臣礼法,隔着血海深仇。 在很多年以前,在贤国公还是汪世叔的以前,在一国之君还是小侯爷的以前,那时候他们也常常同席煮酒,初春雪后晴朗的天,亦如今日风光开阔高远。 那时候他还是他疼爱的小辈,是他赏识的良才,是他倚重的部将,后来…… 后来便是千方百计欲斩尽杀绝的对手。 然而他老眼昏花,已看不清他的面容。 汪沛舟迟迟答道:“欠了沂斋一卷荷花图许久,年前才答应了初夏赴江南,只怕又要食言了。” 欧敏园,江南神医,号沂斋主人。 竹叶青久置杯中,热气消散,汪沛舟拿起身前酒杯,笑道:“多谢陛下留老臣一个体面。” “云雁,是我对不住她,嘉雁……是无辜的,请陛下饶她一命。” 仰头一饮而尽。 乾元六年元月十八,贤国公汪沛舟于府内服毒身亡,年五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