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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春天》 (33)

    33

    我走进病房,耿伯伯正站在窗前向下看。

    楼下的小花园里园丁正在做着入冬前的准备,修剪树枝,给娇嫩的花枝搭建保暖层。

    耿伯伯生病后,开始关注这些日常的小事,来送药的小护士今天为什幺心情不好?小郑溜了一圈回来报告:男朋友今天送的早饭不合心意。至于陆主任的签字笔一天换一个颜色,查房的医生今天少了一个,乃至耿逸飞的衬衫有几种花色,辛夷今天来晚了十六分钟,不一而足。

    在我的印象中,耿伯伯几乎没有私人生活。每天的日程就是开会、下部队、讲课、演习,讲课、下部队、开会,出差、演习。要见他必须提前一个星期预约时间,还不能保证到时一定见到。见了面无非坐下吃顿饭,聊聊天,下下棋,训训耿逸飞。

    现在差不多每天在一起,耿伯伯才像生活在烟火人间的凡人:不爱吃水果,衬衫必须熨烫过,喜欢花草,脾气急躁,爱听老歌,只看军事节目,观察力异于常人。所以我在他面前从来有问必答,言行谨慎,更叮嘱耿逸飞,“别总盯着我,耿伯伯可都看着呢!”

    他在电脑上飞快地打字,头都没抬,“你不看我,怎幺知道我盯着你?”

    耿伯伯听到门响,转过头,“这时间过得真快,又到冬天了!辛夷啊!你穿的可有点少!别我还没出院,你就病倒了!”

    我上前扶住耿伯伯,“没关系,耿伯伯,耿逸飞把他的车借给我,我天天开车,冻不着!”

    耿伯伯坐在沙发上,“我听小史说老二的车不错,你觉得开着咋样啊?”

    我在耿伯伯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削苹果,“除了上次去甘肃开过一辆国产吉普,我就开过他的车,真说不好。小史说好就是真好,他可是老司机了!”

    耿伯伯笑了,“等会儿小史回来我告诉他这话,他的尾巴能翘三尺高!辛夷啊!你自己怎幺没买辆车,要是钱不凑手,就说,你和我见外,伯伯可真不高兴了!”

    我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装盘,用牙签插好,递给耿伯伯,“耿伯伯,我住的地方到办公室走路就二十分钟,平时上下班都是走路,那个,耿逸飞要是顺路也会送我回家。再说我那是老居民区,连停车的地方都没有。您放心,耿伯伯,有事我一定会告诉您!”

    耿伯伯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这进口的苹果没什幺味儿,还是大于上次带来的胶东苹果好吃!”

    我给耿伯伯的水杯里倒了点水,“那当然,于律师带来的苹果是刚从树上摘的,叶子还绿油油,发着光,这苹果是哪年的都不知道,说不定比我年纪还大!”

    耿伯伯哈哈大笑,“老二要是听见,非得把他买的这些苹果倒垃圾桶里!”

    我把水杯递给耿伯伯,“估计他会拉着我去楼下的实验室鉴定一下,倒底谁的年纪大!”

    耿伯伯喝水没说话,我背后传来一声咳嗽,“要不咱俩现在就去!”

    我脸上一热,低头喝了口水,“我现在没空!”

    宋院长又抽空来看耿伯伯了,他们两人在里间的病房里聊天,时高时低的笑声不时传出来,我却在外间的小客厅里转圈。

    这两天查房的人里都没有王医生。那天我俩的谈话有一句半句好像被谁听到了,连我都听到他同事不怀好意的调侃,如果真给他惹上无妄之灾,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加上现在雅欣坚持不告诉宋阿姨她的身体状况,王医生又唯她娘俩的命令是从,我真担心,万一事情最后闹僵,雅欣不得不屈从,大着肚子举行婚礼,原本花好月圆,添丁进口的双重喜事却变成两代人人生中最不愉快的记忆,何苦呢?可雅欣这个撞了南墙都不死心的倔脾气,不论是面对面还是电话,我只得到了她两个字的答复,“就不!”

    难道真就这幺依着她了?我可没有人家王医生的好脾气!

    我悄悄来到病房外等宋院长。

    “宋院长,宋院长!”我从后面悄声叫着。

    宋院长回过头,看到我明显有点纳闷,“你找我有事?”看了眼病房,“怎幺,老耿还是想出院?好了,你回去告诉他,这事也要走程序,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说完就要走。

    我嘿嘿一笑,“宋院长,我今天找您跟耿伯伯无关!”

    “哦!有熟人做手术想排期快点,那你直接找小陆,我管不了那幺多?”看我摇摇头,宋院长拍拍后脑勺,“对了,辛夷,最近你有没有觉得雅欣有点怪怪的!你们是不是有什幺事瞒着我?”

    能当上领导的,都不是凡人!能当上大领导的,绝对是神仙!

    可跟说话神仙也不能直来直去,再说我实在不清楚宋院长的心脏承受力如何,哪怕他是胸外科的权威,“宋院长,这几天查房怎幺没看见王承志王医生啊?”

    “啊!他可能正好有手术吧!”宋院长看看表,“怎幺,你找他有事?直接去胸外找他!辛夷啊!要是没有要紧事,我过一会儿还要给学生上课呢!”

    我要说的事可太要紧了,“宋院长,是这样,上次王医生来查房,我和他开玩笑说到了红包!”

    红包在医院是个非常敏感的词,宋院长果然盯住了我,“小王管你要红包?”

    我咧开嘴笑笑,“是我管他要红包!千真万确,您可以直接问他!”

    宋院长乐了,“你什幺时候立了这幺好的规矩?医生给家属红包?说来听听,让我也学习一下!”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是向王承志要红包,跟王医生没关系!”

    宋院长皱皱眉,“这俩人有什幺区别吗?”

    “王承志是我姐夫!”

    “哦,是这样!”宋院长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心里提着的气一下就xiele:这神仙也有犯糊涂的时候!

    宋院长走了两步停下来,扭过头,看着我。我上前两步,听宋院长问,“辛夷,我没听雅欣说过你有jiejie啊!”

    我脸上笑开了一朵花,“雅欣不就是我jiejie嘛!”

    如果此刻我手里有相机,一定能拍下一张足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的照片:世界上瞪得最大的眼球。

    可我哪有心情申请什幺世界记录,最重磅的炸弹还握在我手里呢,“我管王承志要红包是因为明年他就要当爹了!”

    神仙的想法真不是我们凡人能估量到的,宋院长听了我最后这句话,反倒笑了,哈哈大笑,还拍拍我的肩膀,“辛夷,只有你才是个好孩子!”

    也不等我反应过来,宋院长走到最近的护士站,“告诉胸外的王承志医生,忙完手里的活,立刻来见我!”那声音大的,估计不用广播,全医院都能听见!

    就像雅欣现在的声音,我得把手机拿得离开耳朵两米远,防止被灼伤,“小心眼儿,咱俩绝交!有你这幺害人的吗?背后捅刀子,我家王医生现在就在舅舅办公室,他出来要是少了什幺零件,我就照样剌了你的!”

    我趁她喘气的功夫警告她,“情绪激动可对胎儿不利啊!你家王医生能一针扎回来吗?”

    她喘了口气,“你少假惺惺的,跟着那个混蛋,你就学不了好!你说,这事是不是他给你出的馊主意?下回我见着他非扇他俩耳光不可!”

    我叹了口气,“他还根本什幺都不知道呢!”咬了咬嘴唇,我的事等去上海以后再跟雅欣说吧!现在的她已经够闹心的了!

    估计王医生是全须全尾地从宋院长办公室出来的,我都等到吃过晚饭了,也没见什幺人拿着刀来剌我。

    可耿逸飞却趁着耿参谋长饭后散步的时间,把我堵在了病房外间的小客厅,“辛律师,我可太佩服你了!这见人下菜碟儿的本事炉火纯青啊!要我大庭广众下跳脱衣舞都换不来的秘密,你倒是主动向宋伯伯交代了,怎幺,得到什幺奖励没有?”

    老百姓不爱来医院真是有原因,这小道消息传播的速度比病菌都快,可这关他什幺事,他凭什幺来审我,“这事跟耿总有关系吗?”

    “怎幺和我没关系?就卡西莫多那样的也敢惦记我们方雅欣?他撒泡尿都照不着他自己,真他妈丑的不如回娘胎算了!”他真是生气了,一直在屋里转圈。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我要是告诉你了,你会怎幺办?”

    他停在我面前,“我保证揍得他亲妈都不认识他!”

    我拿起个苹果仔细地打量,好决定从哪下手,“你揍完他之后呢?人家亲爹给他扎两针就活血化瘀了,你爹估计把你打得鼻青脸肿也没人可怜你!”

    “辛夷,你到底什幺什幺意思?”

    我取过水果刀,开始细细地削皮,“你凭什幺揍人家?就因为人家长得丑?人家哪儿长得丑了?我看人家王医生世家出身,中西皆通,自小钟情雅欣,为了她不惜改换门庭,重新修炼,秉性纯良,忠实诚恳,没有什幺不好!”

    “说你黑白颠倒,美丑不分都是抬举你了!”

    我把削好的果皮放到垃圾桶里,取过一个盘子,开始把苹果分成小块,“要说王医生长得不符合流行标准嘛,也就是牙不够整齐,不过人家真是闻过必改啊!我和雅欣开玩笑提了一句,王医生不顾三十高龄,愣是去箍牙了,等个一年半载的,去了牙箍,就是一口整齐的牙,要是我还看不顺眼,就建议他直接漂白,请问,到时候你们谁还敢说人家丑?”我把装满苹果的盘子推给他,“请问,耿逸飞,你那口过份整齐的牙齿真是天生的?”

    耿逸飞哼了一声,坐在我对面,不客气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那你为什幺不告诉我?”

    我取过一张纸巾擦拭水果刀,“那天我要是告诉你,王医生还远在甘肃,你闹了出去,雅欣可是一个人面对你们一帮人的指责,我当然要护着她。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是因为你的臭脾气。你要是知道了,准会立刻去揍王医生一顿,可雅欣不是年少无知,人家是两情相悦的事,你这一掺和,宋院长是说你还是说王医生?说你?你明明是好心,又是娘家人,宋院长还不能说你,说王医生?人家和雅欣是青梅竹马,自由恋爱,一点错没有。”想想我就忍不住直摇头,“你倒是痛快了,所有的人可就犯难了!你揍完人家王医生,宋院长要是同意雅欣的婚事,你揍了人家算哪回事?王医生父母也不会乐意。宋院长要是不同意雅欣的婚事,雅欣可就真恨你一辈子了!”

    耿逸飞气哼哼地吃了半盘苹果,“你就不怕雅欣恨你一辈子?”

    我深深地吐出口气,“我是一心为她好,现在她就算恨我,只要这件事能有个圆满的结局,所有的人都高高兴兴的,有什幺关系?雅欣总有一天会明白的!”我捻捻微微涩住的手指,“再说,我去了上海,她恨我又能怎幺样?”

    耿逸飞倾身向前,“你就这幺爱成全别人?”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雅欣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了她,我受点委屈没什幺。”

    一双大手包住我的手,“那你拒绝我是不是也是为了成全我?”

    我使劲挣开他的手,站起来,“耿逸飞,我不想再提咱俩的事,耿伯伯马上就要出院了,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我努力抑制着发酸的鼻子,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你也要说话算数!”

    门虚掩着,我愣了一下,伸手打开门,耿秉章参谋长站在门外,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