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ryllium（08）
这次谈话最后以不欢而散告终，准确来形容，应该不止不欢而散。毕竟，邵群肿胀的左脸在刚刚养好又再次遭重。 对此，邵群并不意外，在说出那句话后，他就知道自己的这步棋走错了。 跟简隋英这样的人谈话，首先要谈的是利益，利益过后谈回报，谈得失，谈身体，谈性生活都行，唯独不能谈感情。 简隋英不相信感情。 这也是邵群在简隋英面对那么优渥的条件后依旧犹豫不决迟迟不肯选他而推测出的唯一理由。 偏生他之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竟然打出感情牌，试图以这个诱惑简隋英。 邵群揉了揉比上一次伤的更为惨烈的左脸，情不自禁想到了昨晚他和简隋英谈话的最后一段内容。 在他对简隋英说出简隋英犹豫的唯一可能后，迎来的是简隋英长久的沉默。可惜，那时候的他还没意识到简隋英这种抗拒心里到底有多么强烈。反而想要以这方面突破，所以进一步抛出了诱饵。 “隋英。”邵群轻笑着第一次叫出了简隋英的名字，而不是过往阴阳怪气的小妈。“跟我在一起的话，我可以很多别人都给不了你的东西哦。” “比如？” 如果那时邵群意识到简隋英是真心抗拒的话，他会从这两个字里听出许多，像是戏谑，像是怀疑，像是试探。可实际上，那时他被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两字里蕴含了这么多情绪，唯独没有应许。所以一味的把所有的筹码抛了出去。 “比如说爱和信任。你想要做什么，跟我不用有任何顾虑，只要你开口，我都会理解并且支持你。事情都完成以后，我们可以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生活，你喜欢旅行吗？闲下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各个国家，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们两个。平时工作结束我会去接你下班，然后随便找一家餐厅吃完饭一起回家，每天这样也不厌其烦。我的生活只有你一个，你的生活也只有我一个。没有没完没了的算计，有的只有两个人互相信任。当然，如果你想聊过去聊未来，我们也可以在家随便找一瓶酒，边喝边聊。这样的生活维持多久都可以，甚至是到我们都白发苍苍。” 邵群以为这样的诱惑可以让简隋英心动，毕竟他去过简隋英的家，简隋英也明确表示过，他的家是对他没有的生活的一种憧憬。这种憧憬不止是简隋英，他也有，他自认为能理解简隋英真实的想法，所以开出了这样的条件。这样的条件当然也是出自真心，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简隋英过去生活环境对他带来的影响。 见惯了尔虞我诈的人，怎么可能再轻而易举的相信那样美好的生活会近在咫尺，偏偏他还天真又幼稚的重复问道。“跟我在一起，这些都会成真，怎么样，隋英？” 得来的依旧是长久的沉默，邵群情不自禁的偏过头，看到简隋英很紧的咬住了后牙，随后恶狠狠的把他推到了一旁，又听到简隋英坚决又孤注一掷的声音。“不可能！我不信！什么狗屁真心，这些我花点儿钱去会所，一分钟能听八段！” 在他进一步想要劝说简隋英后，换来的是一个比之前更为狠厉的巴掌，随后是重重的开门关门声。 他被关到了门外，这扇门算是彻底的对他闭紧了。 这一巴掌算是彻底的把邵群打清醒了，他也真正清楚的认识到，简隋英是真的不相信感情。唯一相信的是到手的利益。 单纯靠利益建立起来的脆弱关系，也只能是脆弱的。简隋英就是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才想以这种方式维系身边儿的一切关系。只要不投入感情，失去或是抛弃的时候，就不会有一点儿伤心难过。 他也终于明白了简隋英身上那种矛盾的情绪的由来。一个本质天真的人，硬生生被生活和环境磨成了冷血无情的样子，可与生俱来的底色却依旧残存，让他对感情既憧憬又抗拒。 许是他失去过的太多了，所以经不起一点儿失去，更或许是他压根儿就不曾得到过，所以完全不相信，这世界居然还有真正的感情能够找到他，也不敢为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感情心动。总而言之，他是从心底就抗拒这种呼之欲出的感情。 变相的，这是不是也代表着，简隋英对他确实有些不一样呢？毕竟，他对其他人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抗拒，有的只是虚与委蛇。 可邵群却不知道这种抗拒究竟是无奈还是庆幸了。 抓住了简隋英的弱点这件事，并不能令邵群感觉欣喜。虽说过去的交锋里，简隋英一直是占据上风的那个人，唯有这两次，他获得了短暂的胜利，并且清清楚楚的了解了关于简隋英的一切，更掌握了简隋英的弱点。可惜最后一步，他还是做的一团糟。 这天过后，邵群能明显的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微妙到除了在其中的他们，并没有被其他任何人察觉。 简隋英依旧在每天结束工作后回到邵家，而邵群也一如既往。在家里遇到的时候，简隋英照旧和他打着招呼，和过去一样礼貌周到。 只是那种偶尔会有的挑衅，得意的语气，随着那天谈判的失败一起消失了。 简隋英不再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引诱的对象，甚至不想从他身上拿到任何利益，真正的把他当成了在同一个家庭里生活的继子。客气，疏离，保持着若有若有的距离，那扇曾经短暂的为他留过一丝缝隙的门，如今也牢牢的关闭起来。 这样的生活一直维系了几个月，有一段儿时间，邵将军都情不自禁的感叹，现在的家庭生活算是越来越和谐了，可和谐背后的假象，也只有邵群和简隋英自己心里才清楚。 中秋节很快就到了，这天邵家的子女们不约而同都回到了家里。理由是这天邵将军婚后的第一个比较隆重的节日，一家人准备在今天聚一聚，可谁都知道，这是邵家的几个子女对简隋英放心不下，借机来探查下，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的新郎在婚后究竟是怎样对待他们年迈的父亲。 一家人在饭桌上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家中的变化，不时通过侧面探听简隋英在婚后究竟在他们家得到了多大的利益。做为问题中心的当事人简隋英，只是在在断断续续传入耳中的以论中，不紧不慢的吃完了饭。 “有点儿厌倦了。”没有丝毫顾忌的简隋英看着一大桌子的代表着邵家的子女无声的想。该得到的都得到了，没必要再驻足留步了。他已经从邵将军身上拿到了所有他想要的东西，财富，人脉，地位。邵将军最后保留的财产，邵群曾经笃定的告诉过他，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得到的。 不过也已经足够了，他已经有了足以和简家抗衡的能力，再留下没有任何意义。虽说和邵将军结婚的时候，他也做过在邵家停留一辈子的打算，毕竟邵将军年纪大，好拿捏，说的再难听一点儿，过几年邵将军死了，单凭邵将军遗孀的身份，在北京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也有他的一席之地。可看着桌旁的这一些人，他就是不想了。 “我吃好了，你们难得聚在一起，慢慢聊。”如是想着，简隋英默默起身，对着一群人礼貌的笑了下。 “不舒服吗？”邵将军困惑的看了简隋英一眼，皱着眉头问道。 原本还在试探着喧嚣的几人在数秒内突如起来的寂静了下来，纷纷把目光落到了简隋英身上，唯有一个邵群低头专注的切着一块牛排。 “没有。”简隋英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客气的说道。“就是觉得我在这里不太方便，我不方便，你们也不方便，如果我不在这里，你们想问什么，大可以直接开口。比如说，直接问问你们的父亲给了我多少好处，再比如，邵家的产业有多少已经到了我的名下。” 这实在不是简隋英惯有的语气，过去的他虽然对这些儿女也不算热情，但起码能保持着表面的修养，令人挑不出错处。可如今，他不再想伪装，那些被埋葬了许久的刻薄的话语算是从心底彻底的爆发了出来，不等任何人接话，简隋英又继续道。“没准儿还想问问我有没有虐待你们的父亲，又或者，想知道你们父亲日常的饮食有没有问题，这些我在场肯定都不方便直接询问你们说是吧。所以我先离开，把空间留给你们。” “你在说什么！”回应简隋英的，是邵将军一声严厉的怒斥。“谁说你干过这些了？” “没有吗？”简隋英微微眯起眼睛，状若思考。“你是真的没听出来，还是故意装作不清楚的？总不会以为装作毫无知觉，这些猜测就不存在吧。” “怎么能这么和父亲说话。”邵诺是个直脾气，从头到尾也没真正把简隋英当成过长辈，径直站气身子反驳道。“再说，你这么年轻选择和我父亲结婚，我们做儿女的不该担心担心你有什么目的吗？” “该。”简隋英拍了拍手高声道。“太该了。而且我也确实有目的，具体有什么目的，你们的父亲也知道。他开加码，我同意，两厢情愿，有什么不妥的。” “那你在埋怨什么！”邵诺也不甘示弱回道。“到我们这样的家庭，拿到你所希望拿到的，被我们怀疑不是你该付出的代价吗！” “是啊。”简隋英笑笑，想了想认真的说。“不对，应该是过去是，过去我做的也算不错。只不过，现在我不愿意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这句不愿意算是把表面的宁静都打破了，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品味起这句不愿意到底代表着什么，是不愿意和邵将军继续维持婚姻，还是不愿意再忍耐，彻底暴露本性和他们针锋相对。 没人再开口，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哪一方先开口，哪一方就失去了主动权。所有人都在这场沉默里，无声的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而打破这种沉默的，是陶瓷盘子被刀敲碎的声响。 邵群拿着餐刀抬起头，目光终于与简隋英再次交汇。 唯有他明白了简隋英这句不愿意究竟代表着什么，简隋英不愿意再留在这个家了。邵家子女的以论不过是个借口，毕竟他嫁到这个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面对这些议论的准备。真正让简隋英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家的，是他。 几个月来淡漠的相处，并不能让简隋英觉得安全。反而加剧了他心里失控的烦躁，距离越是远，他就能感觉到对这种呼之欲出的感情的力不从心，所以他想逃离。 邵群的猜测没错，简隋英确实是因为邵群所以才想离开邵家。 最开始邵群提出那个建议的时候，简隋英还能坚决的拒绝，并且能用一种强硬的姿态将邵群推开。可随着距离的拉远，和时间的流逝，邵群曾经向他描述过的美好未来，却愈发清晰起来。 简隋英不知道最平常的情侣之间到底是如何相处，可却莫名的憧憬那种邵群所说的平静的生活，不用算计，他的那些小心机可以随意的向另一个人宣之于口，不用顾忌那人究竟会用什么惊异的目光看向他，因为那人对他无比了解。 这样的生活和他现在所拥有的截然相反。虽说邵将军对他也不错，可也仅仅只是不错，邵将军对他有的是迷恋，和其他人相差无二。对他表面的言听计从中到底留有着什么，最后那一点儿东西不就是证明吗，对一个人再迷恋，都不是真正的感情，邵将军能给他也只有物质条件，真心留给的，是他去世多年的亡妻。对他的关心，也仅留于表面。那些儿女对他的议论不就是证明吗。 他只想保持家里的平和，至于面对这些流言蜚语的他，邵将军并不打算去真心去管，若说过去没有那一份承诺做对比，他大可以忍受。 可他知道真正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了，再叫他自己骗自己，继续忍耐下去，完全没法做到。 所以他想离开，远离邵家，也远离……邵群。 邵群的承诺是很美好，他也很向往，可惜啊……太晚了，他早就没有力气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