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留不住的亡灵）

    杰森抱着里尔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他已经相信了自己是布鲁斯收养的第二个儿子，虽然他仍然记不起一丝一毫。

    杰森跟里尔相对无言，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要不我们先出去？”杰森说，里尔嗷呜嗷呜赞同了他的话。

    布鲁斯依旧等在门口，他一个人。杰森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说：“额……我相信你说的话了，只是我依旧什么都没想起来。”

    杰森也很疑惑，在这段记忆之前的事情他都大体记得，为何只有这些事被遗忘的干干净净？

    布鲁斯不免有些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中。“介意陪我去书房坐坐吗？”他说，“阿尔弗雷德准备了一些点心和茶。”

    令人敬爱的管家即使在深夜也会为他的老爷和少爷们准备可口的食物，不过他本人并没有出现，只有书房桌子上散发着热气的食物证明他刚离开不久。

    杰森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里尔紧跟着跳到他腿上张望桌子上有什么东西。杰森顺手拿起一块饼干要塞到里尔嘴里，布鲁斯马上阻止到：“狗狗不可以吃巧克力。”

    “啊哦，里尔不是普通的狗。”杰森才想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他是我在下面……遇到的，那里非常荒凉空旷，许多和我一样的幽灵在向同一个方向走。不过他们都没得沟通，只有里尔能跟我说话，然后他带着我上来了。”

    里尔嗷呜嗷呜地附和，尽管布鲁斯听不懂。

    是这个原因？布鲁斯将探究的目光投向里尔，他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特殊之处，从外表到心智都像普通的狗。不过杰森似乎可以跟他直接对话，难道是在灵魂层面上的？

    “具体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啦，毕竟我忘了好多事。”杰森挠了挠头，“再讲讲我原来的事吧。或者说，你需要先休息一下？”

    “不必了，我现在睡不着。”布鲁斯向后倚在靠背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放松一些。

    该从何说起？布鲁斯努力让他的讲述更客观，不带有过多感情色彩。他从街头的意外相遇开始讲起，到男孩被收养、成为罗宾。布鲁斯本以为他需要花不少时间去斟酌词句，但实际上他说得出乎意料得顺，往事流水般淌出来，带着他都没察觉到的温情。

    他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到了他最不愿面对的那部分了，也是男孩此生的结尾，布鲁斯还没有做好对杰森讲述这个的准备。

    结束的太仓促，杰森察觉到男人脸上的难色。“是跟我的死因有关吗？”他问。

    布鲁斯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攥紧，不需他回答，杰森已经明白了，他很善解人意——他理解布鲁斯不想回忆那件事。虽然这有些奇怪，但是杰森并不关注他因何死亡。

    “没关系，我不是非要知道这个。”杰森挠了挠里尔的下巴，说，“已经很晚了……你应该休息了。”

    幽灵不会累，但蝙蝠侠再厉害也是人体rou身。

    “杰森，我……”布鲁斯的声音有些喑哑，“我很抱歉。”

    他为什么而抱歉？因为他没有及时赶到救下他的孩子吗？因为他不能将那个恶盈满贯的刽子手诛杀吗？还是追溯到更早，他没能察觉到用孩子对母亲的渴望做掩饰的阴谋，或者他根本就不该让如此幼小的孩子以身涉险？

    “什么？不必这样。”他的孩子用很陌生的语气说，“我并不在意这个，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没什么感觉。”

    不对劲，不该是这样。

    杰森和布鲁斯同时想。

    杰森是个情绪饱满的、有时候易躁易怒的孩子。他的爱恨比其他人更强烈，所渴求的感情也更多。他是个容易让人头疼的孩子，与擅长体贴别人的迪克相比，杰森身上有难以磨灭的野性，同时又缺乏成熟，他注定不会归于宁静。面对自己的死亡，他可能会哭、会闹、会吼叫，但绝不该这么平静，如此的不在意，好像不再留念他遗留的一切。

    他丢失的可能不只是记忆，杰森想。他好像把所有强烈的情绪都抛下了，他的爱，他的恨，他仍能感到开心、忧愁、气愤，但这些情绪只能在他心中留下淡淡的影子，然后再无痕迹。他的内心像一谭不会泛起波澜的池水，就连生与死的欲望都被压抑到最低。

    哦对，他已经死了。

    没有这些情绪的他就像幽灵一样飘忽不定，无人能抓住。杰森现在唯一的一点在意就是他的小狗，哦，里尔也是有mama的，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多挂心。

    这就是为什么每个幽魂都能不带留恋地被牵引到地下吗？即使他有些特殊，但也不能免俗。

    杰森想不通，他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布鲁斯旁边给了他一个拥抱，说：“我有点累了，今晚先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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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森躺在床上，竟然感觉有点清冷。

    客观上来说，这是他的房间，床单窗帘，都是他喜欢的样式。占了三分之一墙的书架上有各类新旧书籍，还摆了几个奖杯。书桌上的摆件，床上的玩偶，都是合他心意的。除了杰森没有一点相关的记忆。

    熟悉感慢慢淡下去，杰森愈发感觉自己格格不入。就像之前听布鲁斯的讲述一样，他好像在听另一个人的故事。他感觉同活着时的杰森·陶德是完完全全地两个人。

    他几乎没法安心躺着，如果不是睡得四仰八叉的里尔压在他身上，还在打快乐的小呼噜的话。

    唉，要是人能和小狗一样没心没肺就好了，杰森想。

    等到里尔翻了个身在床脚把自己团成一团接着睡的时候，杰森才轻手轻脚下了床，离开了卧室。

    杰森拿不准现在是几点，反正天还没亮，大宅里黑洞洞的。杰森并不恐惧黑暗，他曾多次与它为伴，互相舔舐伤口直到天明。

    他漫无目的，试图在这座宅子里抓住记忆的尾巴，然而在此之前他先发现了未灭灯的书房。之前是布鲁斯后离开的，所以杰森拿不准是不是忘了关灯。

    他轻手轻脚地靠近——幽灵似乎没有脚步声——他听到里面的交谈声。杰森无意窥探，他本想回避，从门缝漏出来的争吵声还是在往他的耳朵里钻。

    “为什么？布鲁斯！明明他才刚回到我们身边！”迪克听起来及其愤怒，他咆哮着，对着他最敬爱的人生导师，“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我们不能再次失去他！”

    “不，迪克，他并没有回来。”布鲁斯听起来比迪克冷静许多，“站在我们面前的只是一个亡灵——一个失去记忆和感情的亡灵。他对人世没有任何留恋，我们不能强迫他留下来。”

    迪克的身形摇晃了一下，他颓唐地坐下来，喃喃到：“我们到底能做什么？我们给了他什么？生命和公道，什么都没有留住……”

    布鲁斯眼中脆弱的冷静被打碎，他别开脸，将所有情绪隐藏起来，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