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歌篇37
“阿睿,你若是担心,不然我去将那方迁抓来问问?” “那倒不必。”左右都是肃王府在找他的麻烦……冯权叹气,忽地抬头,不对,“你怎么知道方迁近况的?”方迁没死他的确是清楚的,但皇甫这样说定然是知道方迁如今的处境了。 皇甫顿时语塞,一时不查还露馅了…… 听了皇甫的坦白,冯权对这个胡家的小郎倒是感兴趣了,能收留一个方迁这样的人,可太有意思了。“方迁现在如何了?”虽说是哑巴了,但终究还是个难以预料的变数。 “只在一个月前瞧过,还是被关在书房里。”皇甫也不由得担忧起来,方迁可一点都不傻,说不定会生出别的心思来的,“不然,我今日再去看看?” “那便一起吧。”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胡骏这些日子又唠唠叨叨的讲些什么善恶,无非就是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恶事,往后需要向善。他听了心里没什么感触,只是觉得麻烦,但这些东西他是不敢表露在脸上的。 什么是善恶呢?他做的事是恶,其他人对他做的事不也是恶么?总之不论作恶还是不作恶他不都活着么,大不了他以后不做那些事了,又何必强求必须要行善呢? “你知道自己如今是为什么能活着么?” 方知白怯怯地抬头望着眼前,能随时决定他生死的这个人,默默地点点头。胡骏一挑眉,“是么,那你写写看。”胡骏指了指桌上的纸笔,方知白随即垂下了头,拿起了一旁的毛笔,沾了沾墨,【是因郎君宽宏大量】,而后便放下了笔。不然还能写什么呢?方知白心底冷哼,问这种问题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品行高洁。 方知白的字难看的很,只是勉强能认得,丑陋的字体中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宛若他这个人。对于他的生母来说,一个卖身的科稚,哪里习过什么六艺五经,而对于胡荀来说,只是需要他的身体,至于他的字好看与否并不重要。 只不过胡骏却想要尽力改变,便让他每日习字,只是收效甚微。 胡骏暗叹,“是因我在行善,杀你不过是顺便的事。”方知白连忙乖巧的点头,哦,行善,还真是叫人心生敬仰。“你觉得我为何要行善呢?”方知白黑亮的眼珠转了转,迷茫的摇头。我哪知道,你愿意做什么事与我何干。 胡骏不是看不透方知白的心思,只是没有人教过此人是非对错,所以他总是耐着性子想慢慢来。“那你便猜猜看,我为何要留你一条性命呢?”胡骏合上了手里的书,随意扔在了桌子上,“晚起我会过来看,你若是写的不好……”胡骏忽地一笑,没有再说下去,转身离开了。 方知白望着胡骏离开的身影,心里有些怨念,他虽不知道胡骏会干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万一起了杀心,他的小命就又摇摇欲坠了。 白日的生活还是一成不变,无非就是擦洗打扫、整理书籍,午后,方知白便无所事事的在桌前练字,反正不管怎么写都很难看,他也只是写来应付差事的。他都快二十一了,也不知道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变好看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能拿来续命,也不能拿去卖钱的…… 字写完了,方知白又坐在桌前发呆,胡骏是为什么没有杀他呢?他哪知道呢,他又不是胡骏肚子里的蛔虫。方知白看着摊开的纸张,发愁,若是什么都不写,胡骏一定会生气的,可他真不知该写什么,不然就写点好听的,胡骏瞧了夸自己的话,总不会生气了吧。嗯……方知白觉得自己可真是聪明。 只是初稿太难看了,方知白考虑了许久,又怕胡骏不高兴,便费劲巴拉的抄了两次,挑了一张能看的放在桌子上,想着应该是能混过去的。 练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伤眼,反倒是吩咐的这篇猜测写的有些长进了。不过,这通篇的马屁,还真是……胡骏看着看着便沉了脸,方知白偷眼瞧他,见他面色不虞便心里打鼓,看不好的生气,看好的也生气,真是难伺候。他明明以前猜胡荀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偏偏到了胡骏这儿,就没一次是猜对的。也不知是他有问题,还是胡骏有问题…… “你真是跟着他没学了一点有用的。”胡骏冷冷地开口,方知白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宛如一根木桩。怎么没用了,好歹他学会了怎么活下去,不然早就死了,而且还有人不爱看夸赞的话,真是古怪。“你在肚子里编排什么呢?”胡骏瞧他这副聆听受教的模样,就知他准没好心,不过是面子上做得好看。 方知白看了他一眼,惶恐的摇了摇头。编排你又听不到。 胡骏眯眼,“你恐怕不太清楚,你这人还是挺好猜的。”方知白微怔,牙关一紧。胡骏有些气恼,顺手便将纸张拍在了桌子上,瞬间方知白扑通跪下,胡骏见状不由得一愣,转而又好气又好笑地叫他起来。方知白拿不准他的心思,也不敢起来,只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胡骏哪里看不出来他这副做作又是在装模作样,想他之前真的吓破了胆的时候,可比现在听话多了。“你若是不起身的话,便不必再起了。”胡骏语气听来很是冷淡,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言语中的威胁很是明显。 方知白闻言一个激灵,仓惶起身,惴惴不安的站好。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又惹到了胡骏,但是只要是能够活下去,他什么都可以做,可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什么才能活下去了……难道就只是胡骏整日里念叨的行善行善么? 胡骏没有再对他说什么,只是扬声喊来了在外守着的仆从,在方知白的手上狠狠的敲了二十戒尺,之后便扬长而去。 方知白捧着肿胀的手,只觉得那一阵阵的疼痛直往他心里头钻,不由得怨恨。明明打手板比起他吃过的苦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他就是没由来的升起了怨恨。 胡骏转回来时,便见方知白又在那个熟悉的角落里藏着,神情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过来。”胡骏出声,方知白抬眼看他,忽地想起了那日自己从这人怀里抢到了匕首,当时,当时如果杀了他,杀了他就好了,就该杀了他的,杀了他自己就算是死了也不亏。胡荀该死,胡骏也该死,口口声声说是行善,却留下了他的烂命,所谓行善也不过是虚伪的托词罢了,这对父子都是一丘之貉,都该死,都该死! 胡骏突然抓了他的手腕,吓得他浑身发抖,忙护住了那只红肿的手,生怕胡骏又打他。而胡骏只是拉开了他的手,在他那只受了伤的手上,抹了些药。 药膏冰冰凉凉的,渗进了皮肤,安抚着伤处,似乎也安抚了他焦躁不安的心。 “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呢?”胡骏十分无奈。他不想动粗也不想威胁,可这人就是不听话,就是不听劝。 方知白望着胡骏,一时间脑中只有空白,渐渐地,他回想起了自己那些不能与人道的想法,那些肮脏而偏激的想法,忽地愧疚起来,他为什么会那么想呢?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胡骏瞧着他,知道今日并非是全无收获,开怀一笑,“没事,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说着,顺手在他头上揉了揉,方知白心里一动,眼泪不自觉的落了下来,胡骏一顿,神色惊异,没明白他这是怎么了,但还是宽慰了几句。 后来,胡骏走了,方知白还是藏在角落里,默默地摸着头顶,满脑子都是胡骏的笑脸。 他笑得可真好看…… 真好看…… “嘶。”冯权下意识按了按发困的小腿,趴在房顶上太久了,身子都有些僵硬。皇甫连忙上手帮他,冯权看着正全心全意给他按摩的皇甫,忽地捧着他的脸,亲了他一口,皇甫有些懵,回过神来后乐颠儿的凑过去想再来一下,却被冯权一脸嫌弃的推开了。 离开了胡家的宅院,冯权显得心事重重,皇甫担心他却又不敢打断他的思路,只是陪在旁边,冯权看着远处胡家的院墙,突然说,“胡骏并不清楚方迁对玉树做了什么吧。” 嗯……可能吧,他们二人也只是通过彭飞的话推断出大概内情,胡荀自己肯定是不会让任何人得知自己与亲子发生了什么,而方迁更加不会说的。 “这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求不得。”冯权如是说着,似乎心里已有了主意。 大抵是没有像现在这样妥帖过……冯权眼瞧着皇甫虽忙里忙外却一派井井有条的模样,欣慰不已,总算是不枉费他悉心教导了许多家事,还受了许多无妄的气。 “冯睿生,你不要偷懒啊!”皇甫忽地扬声喊着,似乎发现了某人发呆。 冯权一愣,有些诧异,“我偷懒?”他何曾偷懒了,家事一向是他做的多些的,没由来的听了这么一句,冯权一时间气上心头,紧走几步跨出房门,将手里的抹布丢了出去,“你是又皮痒了吧!” 皇甫正清扫院子里的灰渣,忽地飞来一块抹布,正巧挂在了他的发冠上,伸手一摸,委屈,“你干嘛扔我啊!这么脏。”都不知道擦过什么…… 冯权环起双臂,很是气愤,“你说我偷懒,倒不知我何时偷懒了?” 皇甫撇嘴,顺手将抹布扔到了院落的土堆上,“哎哟,倒不知是哪位仁兄,趁我不在的这两日,偷偷的,断了药。”皇甫将那两个偷偷咬得极重。 闻言,冯权瞬间消了火,心虚的移开了目光,神情颇为不自然。 前两日气温骤降,医馆因此忙碌,皇甫连着两日都没能抽身回来,冯权一人待在家里又懒又乏,加之屋外冷的厉害,使得屋里也不大暖和了,他躲在被窝里,整天浑浑噩噩的躺着,连饭食都是拿糕点凑合的,更遑论喝药了。 不过,“那又如何。”冯权哼声一抬下巴,转身回房去了,皇甫无语,也不知是怎么了,冯权的脾气是越发的古怪了。 其实,便是皇甫不说,冯权也晓得自己越来越懒怠了。 他一开始也是很勤谨的,样样都做得很细致周到,后来皇甫开始接触家事,但凡稍微重一些的活计就都不许他碰了,渐渐地,一些琐碎麻烦的事皇甫也都能上手了,他便时常做到一半不想做了就丢给皇甫了,更有甚者,懒性一起,他只要故作可怜的瞧上皇甫一眼,皇甫心疼他就直接去处理了。 就连皇甫最不愿做的熬药一事,也因着他不想闻药味便不让他沾手了。 “还不是怪你把我惯坏了!” 皇甫一时哑然,“那就不惯了,省得你动辄就怪我。”冯权顿时沉了脸,筷子一放,扭身生闷气去了,皇甫见状哭笑不得,“你什么狗熊脾气!惯着就怪我,不惯又生气的。” 冯狗熊撇了他一眼,捞了把陶盆里的红枣扔他。 皇甫被砸了个彻底,无奈地坐到了狗熊身边,“真是怪哉,你到底气什么?” “没气什么。”冯狗熊冷哼两声。皇甫伸手去抱他,冯狗熊挣扎了半天奈何敌不过皇甫力大无穷,“放开!” “不放,就想抱着,抱一辈子。” 冯权记着皇甫说他狗熊脾气,讽刺道,“抱狗熊抱一辈子么!” “就喜欢狗熊,抱一辈子我也乐意。” 冯权险些绷不住笑出来,一时竟不知是该夸他还是该骂他了。他之前还想着让皇甫依赖于他,现在看来反而是他越发离不开皇甫了。 究竟是好是坏呢…… 冯权暗叹一声,靠在皇甫的肩头,喃喃自语,“我要被你宠成废物了……” 皇甫低头看他,那多好,“那就谁也不能取代我了。”说罢,在冯权额上吧唧亲了一口。 “难免色衰而爱弛啊。”冯权哀叹,抬手抚摸着皇甫年轻的眉目。他看着皇甫这张脸,时常会觉得恐慌,他终究是比皇甫长好多岁的,他或许如今是风华正茂,但五年后呢,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他会老,会老的很快,说不定会变得很难看。到时,他没有了青春年华,还有什么能够留住皇甫呢? “我也是会老的阿睿。”皇甫笑正色道,“变成一个,难看的老头子,起身需要人扶,走不了三步远就会累,吃饭也要人喂,穿衣手会抖,说话颠三倒四。”冯权无奈,哪儿就那么惨了?皇甫狡黠一笑,“我会变成那样,都是因为年轻时被你掏空了,你得管我一辈子。” 冯权一怔,随即恼羞成怒,掐了他一把,什么玩意儿就被他掏空了。 皇甫连忙道歉,“我说错了,说错了。”皇甫一边揉着侧腰,一边放开了冯权,嬉笑着,“应该是彼此都被对方掏空了才对。”说罢转身就逃,冯权闻言便起身打他。